《儒门春秋》杜凤儿

23、23 青鸟的源头

　　有“意识”的地方，就有通往识界的路。因为“识界”本就是因人类意识活动诞生的无数杂念所凝聚而成，不属三界，不入轮回；充斥了善念恶念，是一处妄想与恶念混杂，悬浮于三界之上，却又与现实联系颇深的一处意识空间。
　　杜芳霖宁愿真的入魔，也不希望自己误入识界。
　　……这里并无日月三光，也没有天地之分别，整个识界其实是由无数个单体意识空间构成，层层叠叠构成无数地貌，每一处都来源自人类之意识。有的空间空白一片，有的空间，会从层层叠叠的人类意识中诞生出极特别的生灵，那就是识界的原住民。
　　但杜芳霖进入识界，只会出现在一个地方。
　　不管现实中他身处何处，通过宛如一片灰蒙蒙雾气的识界裂缝之后，他只会出现在一片漆黑之中，意识悬浮在黑暗漩涡的高处。
　　杜芳霖收回“手”，就看到自己身边一切与现实有关的事物蓦然褪色、远离、化为虚无。
　　在意识世界中，他手中没有魂丝，眼前也不存在山河砚，运转术法的感觉还残留在意识当中，而实际上却已同“现实”出现了断层。
　　这是一种很危险的状态。
　　当人类的意识潜入另一处空间，但是体内功体却依旧运转。如果意识没有及时回归，极有可能造成术法中断功体逆冲，怕不是连魔道都入不了，直接爆体而亡了。
　　还好识界的时间疑似与现实不同，这里的“时间流速”更像是基于意识之上的一种模糊感觉。
　　只要回去得及时，一般问题不大，唯一需要注意的事情，就是的要有一个心理准备，一旦意识回归，要将之前正在做的事继续下去，不然也还是会非常容易功体逆冲。
　　就很危险的样子。
　　关于为什么会遇到识界裂缝，杜芳霖也有一个推测。起因还是山河砚，在并不宽敞的空间内聚集了太多活动的意识体（灵魂），杂念与杂念叠加，导致识界与人界的联系增强，这种情况下，原本细微的联系极有可能会加强成到可以让一整个意识体“通过”，识界裂缝因此而出现。
　　然后一不小心，他通过魂丝与山河砚中活跃着的一万多魂魄意识体产生交流的时候，就很容易被“挤压”进入识界裂缝。
　　……杜芳霖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况，是独自一人守在神州之城空无一人的城头，汲取亡者魂魄炼制魂丝的时候。
　　当时幸得识界一人帮忙，回来之后他一口血喷出三尺远，直接写下遗书以防万一。
　　来回几次之后，人就熟练多了。杜芳霖百无聊赖地漂浮在这片虚无与黑暗之中。
　　四周黑暗涌动，如同潮水，无边无际，像是正在将他送往正下方缓慢旋转的黑暗漩涡。这里一切的混乱，仿佛皆出自那处“漩涡”，而漩涡的中心却是灰蒙蒙的虚无。
　　看似极静，实则混乱。
　　黑暗的潮水，实际上是一种庞杂而混乱的东西，像是非常极端的情绪，混杂了恶、欲与一切会让正常人感觉到不适的东西。
　　在这片黑暗到几乎连声音都能吞噬的识界最深处，他本不应该听到任何声音。
　　‘……没过多久，怎么又来了？’
　　但就和每一次一样，当杜芳霖落入陆沉渊不久之后，就会有一道轻灵空明的声音，像最初从这片黑暗中将人捞起时那样，准时浮现在他的意识当中。
　　有这道声音作为对比，一刹那间本来像是宁静的黑暗之地，立刻涌现出无穷无尽的复杂尖锐音调！这些音调时而像是婴儿在啼哭，时而像是恶毒之谩骂，无穷无尽，无边无际，而且无孔不入，如同漆黑的浪潮一般要将能听见这声音的存在整个淹没。
　　但是紧接着，就有一道朦胧青色光羽浮现在黑暗之中。
　　光羽来自杜芳霖“意识”本身，实际上得益于某位识界高层的馈赠。
　　在杜芳霖第一次落入其中还未真正深入时，那位存在无惧陆沉渊对识界生灵之污染，以一道笛音划开黑暗，指引回到现实的道路。
　　但后来杜芳霖每一次落入识界，都会更加深入陆沉渊，渐渐笛音已经无法穿透这黑暗，于是他们达成了一项交易。
　　笛音的主人用自己的“一部分”，换取杜芳霖深入陆沉渊的见闻。于是在这片浑浊到连黑暗都不纯粹的识界禁地中，首次出现了青鸟朦胧的身影——以青鸟传讯者，正是识界五神之一，象征着人念之穷的“熏池之神”。
　　是啊是啊，上次误入识界裂缝，人界也不过才过去一年，
　　在与熏池之神的交流中，这处像是能吞噬一切光明与美好的黑暗之地，名为“陆沉渊”。
　　是一处禁地。
　　恶始终在吞噬着美好，陆沉渊的存在，让识界居民十分头疼。
　　杜芳霖知道这个地方。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会与这里产生联系——识界有那么多基于人类意识诞生的美景，为啥偏偏轮到他，每次掉进来都像是泡在恶水里。
　　要问原因，只能是因为裂缝的诞生，来源自山河砚，而受血怨之力影响，山河砚中灵魂所产生的念头，大部分都偏向险恶与阴暗吧。
　　还好有遇上熏池之神。
　　因为人念无穷，才能同时包容善与恶，最初熏池的笛音才能突破陆沉渊之黑暗，在这沉沦在人类恶欲之中的识界浑浊之源里，守护住误入其中的渺小人类意识体。
　　能有这么一个获得庇护的机会，也是因为他执念够强，足足有能牵系住一万多灵魂不散……那么强。
　　在这片混乱黑暗当中，一如烛光摇曳始终不散，这最后一点燃烧在深渊中的理性之光，在时常巡视陆沉渊动向的熏池之神眼中，着实耀眼。
　　‘你还好吗？’
　　青鸟光羽之中，再度传来了空灵的声音，‘……是不是可以见到核心之深处了？漩涡里是什么模样？有东西存在吗？’
　　然而黑暗的深处，依旧是一片混乱与黑暗。
　　得知自己落脚点竟然别名陆沉渊之后，杜芳霖也以为自己能在“漩涡”中看到点什么，活着的东西啊，巨大丑陋的雕像啊，或者别的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
　　但实际上，漩涡始终不变，他什么也没见着。
　　‘草。’
　　混乱而尖锐的声音，纵然被青鸟光羽所隔绝，仍然化为某种层层叠叠的压力，极为沉重地压迫着杜芳霖的精神。他从一点点加深的疲惫中给出回应，最能振奋精神抒发感情的仍然是这一个字。
　　——听起来十分铿锵有力。
　　‘草？’青鸟很是好奇。
　　杜芳霖：“……一种植物，每当此时，我都非常怀念它。”
　　青鸟：‘日后有机会去往人界，我很想看看你说的‘草’，和识界之人想象出的，有何不同。’
　　杜芳霖：“……不说闲话了。漩涡中依旧是虚无，也许我落得不够深，还是看不到底。”
　　在这片不着天不着地的黑暗中，他自己是没办法辨别位置。
　　只有根据熏池之神捞人所需要花费的时间与精力来判断，每一次通过山河砚中沾染血怨之力的灵魂所触动的识界裂缝，杜芳霖出现在这片黑暗混乱中的位置就越来越接近那处“漩涡”，也就是整个陆沉渊的核心。
　　……他其实有点不太好的预感，回去之后，怕不是又要写一封遗书了。
　　青鸟光羽中的空灵声音继续：‘‘渊’更深了，范围也更大，边缘又吞噬了不少领土，你再等等，现在捞你有些困难。’
　　‘你曾说过，死亡，战乱，皆是陆沉渊的养料。’
　　‘识界之变化，与人界息息相关……可别让这处深渊彻底吞噬整个识界，否则无处可去的吾等，可就要设法去往你们的世界了。’
　　死亡，战乱，深渊首次出现在识界，正是那场席卷整个苦境的血河战役。这之后，每一次发生在人界的大规模战乱所造成的牺牲，都会让识界的一部分领土发生陆沉，坠入到这处黑暗混乱的虚无当中。
　　识界的居民没有办法在陆沉渊中生存，他们原本有序的意识，会被这里的浊沉一起同化为黑暗与混乱，唯有与识界一同诞生的五神方能隔绝同化，涉足这处禁地。
　　但在之多年之前，人界一场圣魔之战后，深渊再度吞噬周围领土，为守护识界居民，五神之中象征着人能之巅的武罗之神踏入陆沉渊后，就再未归来。
　　除去本身就不存神智的餍龙之神，剩余三神只能彻底将这里封存。直到有一天，吹笛子思念失踪同步的熏池，在陆沉渊里捞起了半个意识体陷入深渊的杜芳霖。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听到杜芳霖的声音。
　　‘你还好吗……’
　　青鸟略有不安地问，四周飘下片片光羽，。
　　杜芳霖其实没别的什么感觉。他就是很疲惫，很困倦，像是走了很长的路，磨破了脚底，只想一头栽进泥水中沉睡。
　　杜芳霖：“你继续说……”
　　时间过去多久了？
　　他在现实中的身体还好吗？
　　‘你的意识，早已染上识界的烙印，如果你愿意抛下身躯，这里其实很欢迎。’
　　青鸟继续絮叨，‘最近陆沉渊的边缘，就是你上次陷进去的那处地方，新出现了一片小小的领土，像是有新的意识诞生。’
　　‘……那处领土飘满了浮云，我们打算给新来的同胞取名‘云生’，泰逢打算教他练武，孟极也有准备了礼物，而我，打算吹笛子给他听……’
　　识界，在熏池的口中，永远是这般喜乐和平。
　　杜芳霖总觉得自己当年看了一场假剧。在他看过的那部分剧情里，识界动荡不安，有来自陆沉渊的恶灵化为识界之主玄貘，不但要统治识界，还想入侵人世。
　　现在的陆沉渊除了有点吓人，倒是没见到任何人影，就连熏池口中在这里失踪的武罗之神也没见到半个人。
　　‘陆沉渊尚且缺乏能支撑起一切恶念的核心。’一个念头再度从越发接近识界核心的意识中升起，这是术者本能对此地规则的解读。
　　漩涡中虚无空洞，像是在渴求着一个合适的灵魂。
　　——我去！识界该不会因为我折腾血怨之力的缘故，就判定‘我’就是玄貘吧？
　　不期然，一个念头突兀出现在杜芳霖的脑海里，直接将他昏沉的意识吓醒。
　　下一瞬间，黑暗骤然转为光明。
　　青鸟之光羽刹那化为一道通往外界的‘路’，路的尽头朦胧透出外界场景的“光门”。
　　光门的前方，正站着一道肩披青蓝色羽衣的轩长身影。
　　熏池的面容笼罩在朦胧光线只能够，只能让人辨认出，那是穷人类言语所无法形容的美丽容颜，他一手持着青色点缀有鸟羽的木笛，正朝向杜芳霖挥了挥。
　　误入识界的意识，在这“一挥”之中脱离了四周涌动的黑暗，刹那穿过再度开启的裂隙，回到了现实当中。
　　‘真是希望你，不要再来了。’
　　……
　　杜芳霖意识回归的时候，空灵的声音之残响某还回荡在他的心中。
　　仿佛由于熏池之神的插手，现实中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几乎就是动作暂停一息，杜芳霖无缝对接继续刚才的行动，手中魂丝一收，熟门熟路地压制下略微躁动的功体。
　　但就在这一息之后！
　　御神风与风相却同时动作，两人几乎不分先后，身化入风中，刹那已踏足杜芳霖身边。
　　在杜芳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抬头眼前已经多出一道剑指，风相并指已然点中他之眉心。
　　“你们——”
　　话音未落，杜芳霖已觉后心一冷，耳边听到御神风沉然之声音：
　　“吾之剑不长眼……”
　　“你，莫动！”
　　——比起识界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草，这两个人到底是有多精明！’

作者有话说

　　熏池是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