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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入门 ...

  •   人间百年,沧海桑田

      连世代居住在昌合城的人都忘记了百里外的那座巍峨大山是从何时起变得如此的荒凉,草木不生、活物不过。

      只是每逢朗日当空、万里无云的天气,荒山周遭的村民们总会被道温润的白光所吸引,继而
      看到近峰顶处那座宏伟壮丽的大殿。

      于是便有了传闻,荒山曾是座有仙人居住的仙山,只不过遭了天劫。不少希望能捡到仙人遗宝的人试图登山,无一例外,刚到山脚下便吐血身亡,久而久之,仙山变鬼山,再也没有人妄图探寻这座荒山的秘密。

      谁又能想到,此时,这座大殿中正有一人在焚香祭扫。

      仔细地擦拭完紫檀木供桌,将桌上香烛点燃,看着香烟袅袅,汇聚在一幅古朴画像前,阿二不禁悠悠一叹。

      这画布上线条凌乱不堪,笔墨轻重不分,只能靠画中人脚踏的有棱有角的不明物和手中所持短棍猜想所画之人应是一个丰神俊秀的侠客,执三尺青锋立于山巅上。

      只是他叹的不是这拙劣的画工,而是来到这山中三年,他除了相貌上有所变化,竟与过往毫无差别,仍旧是一介凡人。

      他转身向殿外走去,步伐缓慢,身形有些萧索。本该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之时,他额上已隐现川字,面容中透着与过往截然相反的冷峻。

      这山中并非只有他一人,殿内侧房中还休憩着名为一尘的老道,也就是楚绎心口中所称的师叔。当年一尘传授给了他基本的修道法诀,只要他能成功引得天地灵气入体便会收他入门。

      这些年他日夜勤练不缀,别说引气入体,连这天地间的灵气都未曾感觉到分毫。
      心中苦涩,他呆坐在殿前的白玉石阶上,打量着眼前熟悉的一切。

      殿前的白玉广场上沟壑纵横,大大小小的坑洞星罗棋布,正中摆放着的三个巨鼎,鼎中已无象征着宗门传承不断的香火,鼎身与右边侧殿前的那口巨钟般,满是锈蚀。

      荒山之中落魄人,倒也相配。

      腰间隔着衣物传来的温润感让他不至于那么的孤独—那是从他家少爷身上取下的玉佩。从怀中掏出玉佩,看着上面的“不渝”二字,他不禁有些痴了。

      恍惚中,他乘着呼啸的山风,直上九霄,站在飘渺的白云上,俯瞰着人间。
      “喜欢这种感觉吗?”

      不知何时起他身旁多出了一个人,一个女子。

      寻常男人若是看到女子,第一眼只会关注她的容貌,可是这个女子不一样。

      因为她过于凌厉。鲜血般艳丽的头发扑散开来,发丝清晰可见,倒映着寒光。墨染的衣裙,如先于风雨而来的压顶黑云。刚对上她的双眼,就让人迫不及待的想要移开,因为从那双眼中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如蝼蚁般的倒影。

      “握住我的手,你就会得到你想要的。”

      阿二并不喜欢这种被人看穿内心的感觉,他倒退了数步,戒备地盯着红发女子。
      “怎么?不信?”

      她话音刚落,周遭景象为之一变,荒山复青,白云染墨。

      阿二的身边不知何时起多了一群人,这些人簇拥在他身旁,恭敬地称他为宗主。他仿佛被牵着线的木偶般,喉结上下蠕动,发出威严的声音:“这山中现在如何?”。

      桀桀的怪笑声传来:“宗主,这山中已被我门弟子略施小毒,保证百年间草木不生,活物不过。”

      又有阴翳的人声说道:“诸峰剩余弟子已尽数汇聚到这广场中,除了坐忘峰不知所在何处,其余地方人畜皆灭,无一活口。”

      “请剑吧。”他下令道。

      人潮散开,留出一条通向他的道路。一把锋刃血红,剑柄漆黑的长剑在百十人的拱卫下抬到了他的面前。剑身一面雕有日月星辰、一面雕有山河草木,漆黑剑柄上正反两面都刻有一字,只是如被烟云笼罩般,模糊不清,分辨不出所刻何字。

      他握住剑柄,长吸口气,没有繁复的法诀,只需要手臂高举,振臂一挥。

      风停,声静。

      天上天下都屏息凝神注视着那道破云而出,横跨天际的剑气。

      黑云翻滚,想要重新遮盖被剑气破开的缺口,刚迫近又瑟缩地退开。天睁开了眼,湛蓝的瞳孔冰冷且不带一丝情感。

      “轰”,那是山川发出的震耳悲鸣。倒卷而回的气流狂野而杂乱,带着泥尘和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直上云间。

      他颤抖地丢开了手中长剑,踉跄后退,神色痛苦。

      景象恢复如初,山还是荒山,云上仍旧是两个人。

      “现在信了吗?”

      阿二看着她,试探着问道:“你是那把剑?”握住那把长剑时,他可以尽情体会一剑之下,皆为蝼蚁的感觉,如同这名女子的眼神一般。

      他曾从一尘口中听说过,百年前魔宗来袭,双方从山麓战至白玉广场前,此战过后,山中千余名弟子,余者不过二十,百年来死的死散的散,到如今只剩一尘与楚绎心二人。如果所料没错,他此前所看到的,便是百年前的那一战的景象。

      红发女子没有否认,只是反问道:“你是想与天地争锋,还是守着心中可笑的固执,在这山中继续枯坐着,最后,成为一摊死灰呢?”

      看着再次伸向他的手,阿二迟疑了片刻,摇头拒绝。

      “废物。”

      下一刻,他被裙下飞来的一脚踹下云巅,他有些庆幸,因为他真的害怕再和这名女子多待上几秒。

      “铮”“铮”悠扬的剑鸣声安抚着他悸动的内心,此刻他竟身处于被凿空的山腹中。

      映入眼帘的是悬挂在山壁上各式各样的仙剑,粗略一览,何止千把。山壁最顶端郝然刻着两个镶金大字“剑阁”。

      只是这壁上仙剑大多缺损,有的甚至只剩剑柄。剑蕙处尽皆绑有玉牌,他就近寻了一块来看,牌上所刻之字分为三段,最上方的应是剑名,中间的是来历,最下方的却是人名。

      正当他四处探寻之时,身后传来一尘肃然的声音:“世人皆求长生,但长生难求,便有人意图损他人之利,以求己之长生,便是魔道。千年前,我派祖师在这无名山峰上开宗立派,不求长生,只求还这天地间些许正气。是以这山名浩然,峰名浩然,宗名也是浩然。”

      “欲入我宗,先闻剑鸣,除了在当年那场大战中彻底损毁的和祖师所佩之剑外,其余仙剑尽皆在此,你既然听到剑鸣,以后就是浩然弟子了。”

      一尘佝偻着身躯,颤颤巍巍的走上前,如树皮般枯皱的手颤抖着抚摸着近前的仙剑,长年愁苦的脸上带着异样的温柔,仿佛在看着多年老友般。

      剑为百兵之君,与浩然之意相合,是以浩然宗弟子所炼制的法宝,皆为剑形,这剑阁,也是浩然弟子的衣冠冢。

      阿二心中先是一凛,生怕刚才自己的举动唐突了先辈,看到一尘并没有因此而怪罪,又转而为喜,自己多年所想之事终于得成,想到最后却是一苦,忍不住说道:“可是我资质鲁钝,并没有能够引气入体,甚至连这剑鸣我也不知是如何听到的。”

      “除了坐忘峰,浩然山中其余诸峰灵脉已尽数断绝,哪来的灵气,你今后修行,也是去坐忘峰中。”老道悲怆笑道。

      “如何听到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听到了。”

      正当二人望剑缅怀之时,“铛”“铛”“铛”肃穆的钟声自侧殿传来。一尘心中又惊又怒,拽着阿二运起道法便往正殿赶去。

      须知这镇派之钟有道法加持,敲动时声传百里,非宗门有大事须召集门内弟子时不可轻动。钟声三响,是事关宗门生死存亡之事,浩然宗自立以来,也仅在百年前那场大战时才敲了三下。况且这峰中仅有他们二人,若是外人敲响,便是挑衅,欲要灭门。

      即便当年大战之时,这供奉着祖师画像的正殿都丝毫未损,想不到今日一时不察,竟让人趁虚而入。一尘心中暗恨,不复老迈之态,全力施为,须臾间便带着阿二从侧殿后方的山腹内赶到正殿前。

      “一尘,你莫非是想让我们当年的心血尽负吗?”敲钟之人口出责备之言,身旁还带着一大一小两女。

      一尘看到来人,面色稍霁,恭敬地回了句:“师兄责备的是,只是不知此次所来何意?还敲响了这镇派之钟。”

      “我已还剑于山门,当不得你这声师兄了。不过是送故人之后到这山中拜师,恰好看到旧物,心有所动罢了。”来人感慨道。

      来人名叫薛逸华,亦是百年前那场大战中侥幸得存的数十人之一。当年他便是浩然宗的掌钟人,代师处理门内事务,可以说下任掌门非他莫属。

      只是不知为何战后离宗而去,入了当时声名不显的明光宗,明光宗能在百年内取代浩然成为正道三宗之一,他功不可没,甚至有传言说他才是明光宗真正的掌门。

      “久不归山,你我不妨去听涛亭叙叙旧。”未等一尘作答,薛逸华便已率先向广场左侧竹林尽头的朱亭走去。

      一尘摇着头,缓步跟上。当年薛师兄在门中威势就极重,不想这些年更是愈演愈烈,只是故友重逢,心中喜悦更胜于担忧。

      竹林青葱苍翠,昭显着蓬勃生机,两人在听涛亭中,一边看着山下林海层层涌动,一边私语着。

      亭边二人叙着旧,殿前三人寂然无声。

      常年少言,加上心事满怀,让阿二矗在那里如同冷冽的冰山般,吓得原本一直在窃窃私语的两女不敢作声。

      按方才薛逸华所说,这两女很有可能是他的师妹。心中中一动,他忍不往两女身上瞧去。
      小点的女孩约莫十岁左右,身着水蓝色长裙,粉雕玉琢,一双明眸犹如嵌在山间的泉眼,似有活水汩汩从中涌出,异常灵动。

      许是发现了阿二正打量着自己,那女孩眉头一瞥,琼鼻微皱,青葱玉指缩成小巧的拳头,对着阿二轻轻挥舞了下,模样甚是可爱,引得身旁另位女孩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笑声的主人及笄年华,一袭月白长裙,如瀑般的黑发自耳畔垂落,发丝间隐约可见的肌肤宛若画中留白,被秀发掩盖的双肩略显瘦削,让人心生怜意,亭亭而立,有如天边霜月。

      “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阿二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当年邪魅公子与眼前此女并立的场景。

      被他失神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稍大点的女孩倒退一步,缩到了小女孩身后,玉手伸出,揽着小女孩的纤腰,如受惊小鹿般。

      “喂,不许乱看我姐姐,再看揍你。”小女孩不客气的警告着阿二,只是她年纪尚小,尽管昂首叉腰,但声音稚嫩毫无半点气势。

      阿二回过神来,别过脸,不再看向两女。

      “我不叫喂,我叫阿二。”

      “哼,阿二,名字真难听,连姓都没有。”

      他长兄早夭,穷人家的孩子向来是这么唤的,若要说姓,也是姓白,只是他又如何担得起白姓,也不争辩什么,只是问道:“你的名字很好听吗?”

      稍大的女孩正准备捂住小女孩的嘴,小女孩已是骄傲地将两人的名字道出:“那当然,我叫方柔,我姐姐叫李思盈。”

      一声冷哼打断了他们的闲谈,一尘与薛逸华不知何时已然走了回来。那声冷哼便是出自薛逸华之口。薛逸华俯身对着两女盯嘱了几句,便向一尘作别离去。一尘满含欣慰的看着两女,只是看向李思盈时多了几分踌躇。

      两女的来历他已知晓,方晴柔为他师姐所出,李思盈则与阿二一般,都是被魔道中人追杀,被他师姐所救,养在家中。

      自家师姐之后,听不听得剑鸣都无妨,只是这李思盈,是否该为她破例。

      正当他思虑之时,白云深处传来楚绎心的话语:“那孩子,由我代师收徒。
      ”
      竹林旁,一座晶莹剔透的单拱玉桥凭空出现,如天际游龙般与云海中显现出的一座孤峰相连。孤峰如笔,除了笔锋处有隐约可见的山道外,笔锋之下如若刀削,竟是非插翅不可上的绝地。

      这便是山中灵气仅存的坐忘峰。

      浩然与坐忘功法不同,本是两家,只是当年坐忘一脉祖师与浩然一脉祖师私交甚笃,浩然一脉祖师失踪后,诸弟子修为尚浅,由坐忘一脉祖师代师传艺,护佑百年。又因坐忘一脉既不开宗也不立派,只是独守孤峰之上,后人世代交好,久而久之,便合称一宗。浩然一脉百年不曾收徒,是以坐忘峰亦百年不曾现世。

      “去吧,你们的大师兄在云桥那端等你们。”一尘说道。

      两女何时见过此般景象,听到一尘的话后已是欢脱地往桥上奔去,只剩下阿二疑惑的看着一尘。

      一尘知他心中所想,说道:“我们这脉的功法,你大师兄是知道的,我年事已高,只求守着这正殿。你只需记住,浩然一脉,重意不重气。”

      “重意不重气?”阿二心中默念,在一尘目送下向玉桥走去。

      玉桥上云气翻滚,时而舒展,时而倒卷,踏足其上,如站云巅。前方传来方柔对着桥柱惊讶之声:“姐姐你看,这里有我娘和薛伯伯的名字。”

      阿二好奇,就近寻了根桥柱往上看去,但见柱上刻着几个大字,字迹刚劲有力,矫若游龙
      【一尘凌远尘云桥观霞】

      他蓦然回首,远处早已失去了一尘的身影。他心思涌动,又苦于不通道法,只得掏出身上的玉佩,俯下身在那一行字下划出歪歪扭扭的浅痕。
      【云桥之上,香火重燃 阿二】

      他单手抚摸着光洁的留白处,心中想着“若是哪天大仇得报,再往前方刻个白字。”

      白云悠悠,过客匆匆。生死恩怨,几人白头。

      怀着不同的心思,三人相伴迈向了云桥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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