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君作乐》宴河

24、二十四

　　夜里的南阳灯火连绵，犹若天边星河在望，暮留舍的高阁楼台之上，谢泠凭栏远眺，瞧见了南阳湖的花船璀璨，人影如织。

　　鹰哥儿落在她肩头，漆漆的瞳孔里，倒映出后侧方谢又年的身影。

　　“恭贺主子此次寻得放翁先生。”谢又年一俯身，拱手相贺。

　　林止原居豫州汝南郡，中年时有“明世”的称号，意为“洞明世事，心怀乾坤”，只是到了暮年为人低调，越发有避世之意。
　　谢泠将手掌按在栏杆上：“寻得又如何？我可不见他有入我麾下的意思啊……”

　　谢又年道：“放翁先生通达明理，他日若是见得主子山河在握…定然会识时务的。”

　　“山河在握？”谢泠眯起眼睛，笑了。
　　“你看这乱世群雄，几人有手握山河的本事？”

　　“除却您之外，还有凉州州牧韩庚，益州齐氏姐弟，徐州李初七，荆州荀承渊。”谢又年思忖道，“这些人手有重兵，所占之地幅员辽阔，都有逐鹿天下的本事。”

　　谢泠笑出森白的牙，“荆州荀承渊……荆州好啊，我太喜欢这里了。”

　　她缓缓回头，看了谢又年一眼，道：“听说你这次来，给我带了个妙人。这是个什么说法？”

　　谢又年侧身退开半步，后头出现了一个少年，这少年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是少有的标致模样。

　　谢泠撑开折扇，轻轻地挑起眉梢，略微意外：“居然是你？”

　　少年稍稍抬起秀致的面容，灯影流连，眸中是一种欲语还休的媚色。这正是昔日在颍川街头，那与谢泠有过一面之缘的农家少年。
　　谢泠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手段来到了谢又年身边，但能被谢又年称为“妙人”，定然有什么特殊的本事。

　　在谢泠打量之际，谢又年低声解释道：“家主，此子唤作林延，能...未卜先知。”

　　谢又年先前从不信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这会儿却说出这样的话，倒是叫谢泠觉得稀奇。
　　“哦？竟会有这等奇事儿？”

　　谢泠的目光深而透，带有一种叫人无处遁形的审视。纵然是已经活过一辈子的林延，在这种目光之下，也生出了些许无处藏身的惶恐。
　　他慢之又慢地抬起眉眼，道：“请家主信我。若得家主驱策，他日定然、定然为您献上无尽助益。”

　　“未卜先知啊。”谢泠笑意吟吟的，“那你先同我说说，日后我是如何光景？”

　　“天下一统，十三州尽归您手，氏族百年荣光，会因您永垂不朽。”
　　林延一字一句，如是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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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乱世出豪杰，这片硝烟弥漫的中原大地，对于一些人而言，正是最好的时候。

　　远在徐州的李初七，在一众军阀按兵不动的时候，先动了，而他这么一动，竟然直接吞下了徐州，挟持天子刘盛，屯兵于扬州边境。

　　兵临城下，昔日的天子刘盛被关押在营帐之内，李初七想借他的身份，直接兵不血刃地入主扬州。

　　这下，金陵皇室终于坐不住了，十几个成年皇子在刘盛被挟持之后迟迟不愿意发动勤王，反而为了夺权争得你死我活。
　　直到大军压境，方才着急忙慌地发起勤王。

　　而同一时间，凉州州牧座下大将吕非，一连攻占雍州三城，将义军逼至荆州边境。

　　雍州州牧狼狈不堪地逃到南阳，在荀承渊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荀兄啊！！荀兄救救我！韩庚狼子野心，要吞下我雍州啊。”

　　雍州太乱了，乱得州牧都不知道换了几个。荀承渊被这鬼哭狼嚎吵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半天不知道这是究竟第几个州牧。

　　但荀承渊还是温文尔雅地扶助了雍州州牧，劝解道：“大人莫要心慌，此事我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的。”

　　韩庚都将义军赶到荆州边境了，他能怎么办？总归不能叫义军乱到荆州来吧。说是不会坐视不理，可到底还是涉及到了自己的利益。所以荀承渊未必比雍州州牧宽心多少。

　　一边是勤王，一边是义军。

　　焦头烂额的荀承渊，将一众幕僚留到了深夜。

　　荀承渊身侧最不缺的就是军师智囊，但他缺将。很明显，无论是要去勤王，还是要去解决义军，都是需要一个优秀的将领。

　　嫡子荀昭良率先请缨：“父亲，儿子愿意率兵前去边境，歼灭义军。”

　　“你？”荀承渊抬眼看他，“你长这么大血都没见过几滴，空有纸上谈兵的能力，让你去打仗，叫我如何安心？”

　　荀绍良垂睫，半响之后又道：“父亲不曾见我实打实的调兵遣将过，如何认定我只会纸上谈兵？”

　　嫡长子大了，已经不满足于躲在父辈的羽翼之下，他掩饰不了自己建功立业的野心，作为过来人的荀承渊，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义军被凉州吕非逼到荆州边境，可见已是强弩之末，抵御那些乌合之众到底算不上什么难事，若要说难，便就是难在面对狼子野心的韩庚和他座下名将吕非。荀承渊细细想了想，觉得自己倒也没必要为了一个雍州州牧和韩庚对上，守下边境....荀昭良携一万精锐，足够了。

　　他想得很稳妥，到底这是要继承家业的嫡长子，积累名望和经验是必要的。思来想去，他又问了问一众幕僚的意见。

　　众幕僚心说您都打算得如此周到了，还有什么可问的？当即就夸起荀昭良，说虎父无犬子。

　　只是很显然，荀昭良的野心远不止在守城。他向荀承渊要了一个人，那个在流水宴上，展现出摘叶割竹本事的李长宴。
　　他觉得，这个颇似隐士的道人，真正的本事在武而不在文。父亲将他安排在一众幕僚中，委实是屈才了。

　　荀承渊撩起眼帘，竟也不意外，但一众幕僚很意外，就连李长宴自己也很意外。李长宴在荀承渊的智囊队伍里，一直是属于被边缘化的角色，他根基太浅，比不得那些跟着荀承渊大几年的幕僚。

　　被荀昭良选中，这些幕僚是羡慕得牙痒，多好的机会呀，一份不难的差事，还能在两个主子面前露脸。

　　“小荀大人，长宴山人初来乍到，让他随您去领兵，恐怕是不妥吧。”有幕僚劝道。

　　“是啊...这在场诸位哪个不比他资历深厚，小荀大人不妨在考虑考虑？”

　　这些人没多大本事，但意见却是挺多的。荀昭良轻轻笑了下，他一把推开窗子，指着窗外的竹子，礼貌且客气地道：“哪位先生能够用一片叶子将外面的竹子砍了，我定然愿意再考虑考虑。”

　　一众羸弱的幕僚：“......”
　　尽扯人短处，多笋。

　　见众人都无异议了，荀昭良看向李长宴，“长宴山人，此行任重而道远，我需你帮衬，有劳了。”

　　几次与荀昭良接触，李长宴发现这个彬彬有礼的小荀大人，从来没有给过他拒绝的权利。

　　不过义军乱了雍州太久，若是能够趁此机会一举歼灭，倒也是个好事。

　　只是…他有疑问：“先前听闻义军之中有个先帝遗孤，倘若是真事，当如何？”

　　刘盛被抓后，金陵成了一干皇子的角逐场，那些叫嚣着要将先帝遗孤迎回来的老臣，恐怕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没了这些人的叫嚣，谁还管他什么先帝遗孤，金陵里皇子那么多，谁还想着这么一号人。

　　这会儿李长宴忽然提起这件事，大家才纷纷想起来这事，如此，局势似乎又有些尴尬了。

　　毕竟荀承渊既不是韩庚，也不是李初七，倘若真不小心杀了个先帝遗孤，日后叫人翻出来算，岂不是被拿捏了把柄？

　　有人提议：“那……招安乱军，迎前皇子来南阳？”

　　荀昭良率先否决道：“不可，就算那前皇子是真的，将他迎来南阳，岂不是在告诉金陵皇室，我们有意扶持前皇子？只怕要惹得一身骚。”

　　又有人提议：“那俘虏了送到金陵，让皇室自己解决？”

　　众人：咦……好绝，还嫌皇室不够乱吗？

　　就在他们僵持之际，雍州州牧又跑来哭天喊地，“韩庚早将那什么前皇子抓了，他就是打着扶持这个前皇子的名义，一路攻占了雍州数城啊！”

　　荀承渊与荀昭良对视一眼。李初七挟持天子刘盛，韩庚挟持前皇子，这两大军阀各自掌控一名帝位的合法继承者，入主中原的心思当真是昭然若揭。

　　不过这两大军阀如何斗法是他们的事情，荀承渊安居一隅，倒也无意参与这些势力的角逐，眼下所该的考虑的，还是勤王和义军的事情。

　　勤王，得去；义军，更得打。

　　荀承渊看向李长宴：“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长宴拱手：“愿为大人驱使。”

　　因着这一事商讨到半夜，末了众人告退，荀承渊还独独留下了李长宴，他拍着这素衣道人的肩膀，长长一叹，“我儿昭良就拜托你了，他不擅骑射武功，须得你多照顾一二。”

　　这时候的荀承渊褪去那无私的圣人模样，美艳的眼中，流露出一点含蓄的忧心。
　　他子嗣虽多，但最喜欢还是这个嫡长子。

　　李长宴感念这般慈父之心，便拱手应道：“承蒙大人知遇之恩，长宴此行定然不负所托。”

　　......

　　因着荀承渊最近忙得焦头烂额，以至连带着李长宴回家时的神色，也一日比一日沉重。

　　此外谢泠也发现，最近的伙食也是越发地简单了，她看着寡淡的菜品，唉声叹气：“道长，你最近都不好好做饭了呀。”

　　李长宴夹了块炒肉放她碗里，解释道“近来事情有些多了。”
　　他抬眼看了看谢泠的小脸，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好菜好肉地养着，却也不知为何怎么养都养不出红润的模样。

　　谢泠嚼着食物，口齿不清地“唔”了一声，也没多问。

　　但李长宴却忽而垂眼叹了口气，眉宇拢得是越发紧了。

　　谢泠一会儿看看菜肴，一会儿看看李长宴。
　　这穷道士对随军出征的事情缄默不言，她倒要看看，这家伙是想瞒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