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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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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私人邮箱难得有提示音,张良抽空扫了一眼。
同学会。
他重新埋首于工作中。
古文明文字破译工作往往和文化研究密切相关,只是这个阶段关于这个文明的遗址挖掘工作始终没有更大的进展,他已经反复看过了几遍现存的论文和相关调研报告,剩下的工作还需要等待更多现场的图片资料。
保存了表格里的研究数据,确认无误后,张良抿了一口已经完全冷却的奶茶。
没喝完的都进了厨房半年都用不上一次的水槽口,拨开水龙头,过激的水流砸在宽大平滑的槽面,所幸因为设计合理没有直接喷溅出来,但巨大的声响还是把并不合格的厨房主人吓了一跳。
“……”看着水槽里逐渐被稀释然后消失的奶茶痕迹,张良关上水龙头,把纸杯扔进可回收垃圾处理口。
他回到卧室,打算洗漱过后就去睡。
卡车引擎的声音从半开着的窗户钻了进来,不远不近,白天如果关上窗基本听不到。
只是晚上十点,一般是这个别墅区很安静的时候。张良想起了什么,打开手机,看见了物业发来的短信。
【张先生您好,C区05号住户将于今天夜里22:00左右搬入,对于可能造成的噪音对您表示诚挚的歉意,次日物业将提供应季鲜果,祝您生活愉快】
这个别墅区不算最贵的,也不是最好的。临湖,但对于W城这座千湖之城,显然是越靠城中心的湖越值钱。别墅区临近的湖泊是城郊最大的湖泊,可是没有什么成体系的市政规划,人们称做野湖,好处在于附近也没有什么工业区,连普通社区都在五公里外,湖水清澈无污染,别墅区的鲜超,诊所,健身房,图书馆配套一应俱全,前期亏损的情况下也没有降低营业标准,渐渐的以服务配套闻名。
只是四环边对于这个城市的精英阶层来说价格虽然友好,位置属实鸡肋,而对于上层富豪来说,城中心即占据自然资源又环抱市政配套的顶级豪宅才是首选,城心的临湖公园,不远处的商业街,最好的学区教育,一切都是现成的金尊玉贵,没人会把目光放在城郊的野湖。从众心理隔绝了大部分根本不care服务配套的爆发户,少部分会勉强选择的人却又被拒绝了。
扑街。
这是最开始所有地产营销号的预测。像这种位置的别墅区根本不用去考虑豪宅配置,也不需要极致的配套,一般的玩法就是针对中层精英疯狂营销,高端住宅,环境优美,自带不错的幼儿园,未来有小学初中规划,够了。
楼盘老总却出人意料地着重去打造更为纯粹的社区圈层。
事实证明能这样玩牌的都有两把刷子,别墅区对接了几个领域的电竞俱乐部,端游手游都有,A区所有别墅都被电竞俱乐部承包用作基地了。
还间接为举办过运动会面临没有使用需求面临拆建的体育馆续了命。
B区暂时留存,有可能还是与电子竞技的市场有关联,有了前几波操作,C区的销售就显得顺利了许多,更多单身暂时不需要考虑学区的年轻人在考察了社区环境以后,更加乐意且主动地入住,张良也是其中一个,无他,他算是半自由职业,没有城市交通的硬性需求,安静的环境和细致的服务配套是他的首选。
他入住半年多,已经购房的邻居未必入住,低容积率让他也基本没有和别人照面的机会,偶尔驱车路过A区外围能看到各式各样的队伍旗帜,相比之下C区就真的只是普通住宅区。他的藏书颇多,工作饱和的时候都没时间看,闲的时候又看不完,还有一半时间出国出差,图书馆一都次没去过……
幽灵一样在C区生活了半年多,这是他第一次明确地感觉到这还是个住宅区。
邻居。
张良拉开落地窗,站在南向的阳台上,脚边是一排生机勃勃的仙人掌。
三百多米的间距其实不算太远,他站在三楼,视线也不会受到庭院花木的阻碍。
搬家公司的员工穿着统一的制服忙上忙下。安逸生活的夜莺被陌生的场景惊扰,发出几声短促的鸣叫。
05栋灯火通明。房主人似乎不是一个人,二楼来回走动的身影不少,显然窗帘还没安,张良无意窥探隐私,数了一遍仙人掌,就回房洗漱了。
手机发出了电量低的警告声,他从床头柜摸出充电器,充上电的一瞬间,邮件未读的消息又弹了出来。
查看发件人,萧何。
于是手指在屏幕上盘桓了一会,才按下删除键。
毕业五年了。他几乎没再和同窗有过来往,手机号码换了,聊天账号注销,工作邮箱弃置,剩下这个私人邮箱,是他和过往仅有的一线联系。
像很小的时候家里的电话机,一根线就是与千里之外唯一的通讯,但那时候的守候回复是孩童心中的全部……曾经的工作邮箱只是角落里积尘的记忆,看一眼就觉得难受,去打扫也只会落得一身灰。
因为家庭缘故,父母长居国外,张良更早学会使用的反而是邮箱。他后来也喜欢邮箱主题鲜明,简介正文一应俱全,格式大小能够按规格调整的精致,这种喜欢变成习惯,一直保持到了大学。
遭遇了最严重了水土不服。
初高中的时候,除了课业他还自修了法语日语,他和所谓同学最多的交流只在于解题和借作业。
但高中有一次辅导一个女生,讲了十多次也没能把题目教会之后,他就自动放弃了持续和匹配度低下的大脑交流,并诉之于口。
女生红着眼睛跑掉之后,他的学习生活从此安定了许多,邮箱里语焉不详的问候骤减。他知道改变习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知道班上只有他用邮箱,人们在得不到期待的回应时,也就没有必要去养成一个没有意义的习惯了。
所以在大学寝室第一个晚上,寝室长趴在他对面敲床铺栏杆号召全寝室加群的时候,他说:“我不用XX。”
“你是类人猿吗?”紫发的大男孩嗤笑一声,“不想加拉倒。”
大学需要参与的事情更多了。
不是翻倍,而是成几何倍数增长。
班群,年级群,课程群,项目组,XX协会聊天室……
看着同学们熟稔地掏出手机互相添加联系方式,班长则督促着同学们尽管进入年级群,马上开始军训了,各类通知需要及时查看手机。
一旦明确判断了形势,张良的应对坦然而迅速,他花了一晚上时间查询了各类通讯软件的基本使用方法,并于次日上午把所有该加的群加上了。
态度随性的寝室长眯着眼笑:“哟,进化得挺快。”
莫名其妙的敌意。
兵荒马乱的大学生活开始以后,张良才发现,他的确和大学生活格格不入。
尤其是男生寝室。他们大学都是四人寝,排到他这里,就只剩三个人,按理说还要生活的舒适一些。
他前一天晚上整理好的公共脸盆放置区域第二天早上就会被打回原形,时不时还会在地上发现一只无人认领的袜子。军训时晚间突击检查寝室卫生,寝室长的处理方式就是把所有垃圾塞进每个人的柜子里,关上,锁好。
当他一本正经提出卫生问题的时候,其他成员不约而同都有几分笑意。
那时韩信扎着一头高马尾,转过身扒着椅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张良同学不如找机会修修自己的刘海?昨天半夜你下床上厕所差点没把我吓死。”
在床上打游戏的刘邦哈哈大笑。
第二天就军训了,他没来得及剪头发,理所当然,过于厚重的刘海被汗湿后贴在脸上甚至打湿镜片的体验不算太好。他被铁面无私的教官从队伍里拎出来做了反面教材。
“小伙子身材高大,抬头挺胸的,为什么不把头发好好拾掇拾掇?要么你就和最后一排那个红毛一样扎起来,要么你就找时间剃了,明天别让我在看到这一头乱糟糟!”
一阵压抑地笑声从队列中响起,间或夹杂着几句窃窃私语。
“羊毛吧,还带自然卷的?”
“省得烫头了哈哈哈。”
“不会是假发吗?”
“你是说他秃头吗?”
“哈哈哈哈……”
先是一两个人,接着如同病毒复制,飞快地在列队人群中传播,操场上爆发出一阵哄笑。控制不住抖动的肩膀和抽搐的面部表情显然不符合标准军姿的要求。
这动静颇为引人注目,不远处指导员的眉毛都已经皱起来了。
那时的张良还不知道从高中过于严苛的环境中挣脱出来的孩子们在大学伊始,是在无边的自由中活得过于放纵了,全新的开始有时需要依靠夺取他人的关注来奠定今后的话语权,制造笑点是一方面,敢于挑战规则又是另一方面。而这个过程中总有人是牺牲品。
他那时没有这种自觉,一直算是独立成长独自生活的他在烈日炎炎的盛夏,在大学生活的序章阶段,就已经开始厌恶所谓的集体生活了。
教官破口大骂:“谁让你们说话了吗?不知道打报告?!”
噤声。
蝉鸣。
偶然有几声没控制住的气音漏了出来,又是波浪一般此起彼伏的窃笑。
“报告教官。”白发的少年声音很轻,但也比压抑着的笑声要大一些。
刚要爆发让人到操场两圈跑的教官被迫刹车:“……说!”
“请给我一分钟时间。”
“干什么?”
“处理头发。”
这也是一个台阶,在教官无意引出这样的情势下,当事人自己想要一个干净利落的收尾。
不是因为那些窃窃私语,也不是因为那些大男孩们毫无顾忌的嘲笑的眼神。那些以前都有过。只是大学已经不是依靠成绩就能屏蔽一切目光的场所。
是太热了。而且,很吵。
张良重视规则带来的秩序,对于自己额前的头发也会违反军训规定,他坦然接受,同时拒绝这个事件尾随而来的各类目光。
“去吧,一分钟。”
他站在前排最靠右的女生面前。
“你好,我叫张良。”
女生一头乌发束在脑后,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你……你好,我是虞姬。”
一声口哨还没吹起来,教官提前站在来队列中央,准备擒贼先擒王,肇事者偃旗息鼓。
“我看你有两个发卡,能借我一个吗?之后我原样买一个还给你。”
青草绿的发卡。
虞姬看了一眼教官,恍然大悟地补了一句报告教官。
教官中气十足地回了一句:“动!”
虞姬立刻伸手摘下鬓角的发卡,还额外赠送了手腕上套着的黑色小皮筋。
“给你。”
“谢谢……我不会用。”
上一秒尚且畏缩羞涩的女孩忽然昂首挺胸撸袖子说:“我帮你!”
“……”因为不会用皮筋,因为一分钟。
白发少年微微低下头。
女孩的手总是要灵巧一些,扎头发,夹刘海一气呵成,甚至不到十秒钟。
“好啦!”
操场上偶然吹过一阵风,轻缓地渗入被烈日炙烤的近乎昏厥的人群。
张良有些愕然地抬手摸了摸已经完全露出的额头,还有不再被半长的头发覆盖的侧脸,沁凉的感觉从外至内驱散了他的燥意。
不习惯是一回事。
凉爽舒适又是另外一回事。
或许真的可以尝试着剪短。
他大概是小声地说出来了。
那会却比什么时候都要安静,明明不远处就有其他学院其他去他班级齐声喊口令的声音,教官的嗓子无一例外都是嘶哑的,但穿透力极强。
可他还是觉得莫名地安静。
直到虞姬用同样小声的音调和他说:“别剪,这样好看,真的。”
背后的教官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分钟!”
白发少年转身稍息立正:“报告教官,请求入列。”
教官瞪着眼睛看着他,又眯着眼确认了一下:“……入列!”
“是。”
跑回队列的时候,适时吹拂的风终于拈走了他的最后一丝不快。
只是事情太多了,只是需要适应的事情太多了。
他需要调整,他可以慢慢去调整。
“小娘炮。”
这种音量实在很狡猾,足够周围一圈人听到,却又偏偏能避过教官的耳目。
刘邦。
张良没去理会对他来说司空见惯的挑衅,只是在考虑一个问题。
他一边跟着教官的口令向左向右向后转,一边在想,和寝室长不对付的话,是不是有必要找辅导员换寝室,A大对学生管理很严格,大四以前校外租房是会被通报批评的。
现在仍然没有话语权,至少等第一个学期绩点出来,那就还有四个月。
他低估了刘邦的恶劣程度。
在一声“向后转”的口令中,他旋身的一瞬间就察觉到身边绊过来的一只脚。
会摔倒。
感谢那阵风至少吹回了他的理智,可是对于眼下的局面也没有丝毫帮助。
转瞬间做出的决定是伸手拽住那个坏笑的家伙的衣领。
要摔一起。
因为出其不意,他还能用个巧劲把人拉着垫底。
一番天旋地转的时候,他漠然地看着一时措手不及以至于有些目瞪口呆的紫发寝室长。
然后——
砰。
□□砸在地上沉闷的声响。
借着身后惊叫声作掩护,白发的少年双臂轻轻一使劲,撑起上半身:“痛么?”
没有去等身下人的回应,他动作灵敏地起身。
“报告教官,是我不小心绊倒了。”
教官的第一反应是问有没有受伤。
他看向地上赖着的刘姓寝室长。那双紫色的眼睛里忽然盛满了笑意:“没受伤,这位同学比我女朋友还轻些。”
“噗嗤……”
他没理会,只是伸出手,掌心几道擦伤的红痕染着零星血迹,轻轻一动,带起过火一般的灼痛。
下坠的过程中他时刻注意着那个紫毛脑袋会不会直接砸到地面,需不需要用手托一把,得出不需要结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收回来了。
结果还是他更痛。果然情急之下做的判断未必正确。
“你去趟医务室吧,处理一下伤口。”教官意识到,也许把源头暂且隔离一会,能让队伍重新树立纪律。
“报告教官。”刘邦拍拍裤子起身,“我送他去吧。”
“报告教官,我腿部完好并未受伤,行走能力没有受到影响。”
他拒绝了意味不明的试探。
后来的事情证明,这是徒劳无效的。
那四年的时光,好像掀翻了货架上一堆油盐酱醋,满地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又像打碎了美术室里的颜料架,看起来五彩缤纷,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种纯粹的颜色了。
2024.7.18
收件人:张良
主题:录取通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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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件人:A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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