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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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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清低着头跨出门,门便在他身后关上了,哐啷一声,震耳欲聋。
教官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出去了,可别再进来了。”
初秋的风带着沁凉的萧索,卷起地上的尘土跟黄褐色的落叶,落叶在风里面滴溜溜打一个旋儿,跟着风飘远了。
褚清摸摸被风吹得凉丝儿丝儿的头皮,贴着头皮只有一截很短的头发。按照规定,出狱三个月前就允许留头发了,不过他觉得无所谓,习惯了。
手中提着的包里只有几件旧衣服,还有少的可怜的补贴。出来之前也把他入狱的时候随身的物品交给他了,褚清挨个摆弄摆弄,也想不起来自己以前要那些玩意儿干什么,就顺手扔了。
身后就是待了三年的地方,高墙电网,圈禁着牛鬼蛇神,褚清迈开步往前走,没有回头。
路对面突然响起汽车喇叭声,像放大了十数倍的青蛙的叫声,聒噪刺耳。
褚清一出门就看见那儿停了一辆车,不过没看见人,现在那人走到了他面前,看着他说,“我不叫你,你永远不会向我这边看。”
褚清皱皱眉头,“你又没说你会来接我。”
来人苦笑了一声,“你都不见我,我怎么跟你说。”
也好,从出了事之后就跟家里断绝关系了,正不知道去哪儿呢,那点补贴恐怕也就能在大酒店里睡两晚上。
“走吧。”
褚清拎着原本是绿色现在掉色儿掉得有点发白了的包率先往车子走去。
车子只是一辆普通的哈弗,不过后备箱挺大,褚清记得以前韩素说过,等以后要买个后备箱大的车,可以经常出去郊游,自驾游的时候也方便,看来他是得偿所愿了。
“你的车?”
“嗯,我现在在律师事务所实习,没有车不方便。”
韩素平稳地把车发动起来,沿着路开了出去。
褚清懒得管他往哪儿开,他现在就是一副皮囊,爱把他带哪儿都行。
“那挺好的。”褚清一只胳膊枕在脑后,另一只手向韩素伸过去,“有烟吗?来一根儿。”
韩素一只手把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前面的路,另一只手从兜里把烟掏出来,连着打火机一块儿放在了褚清手里。
褚清单手晃晃烟盒,低头咬了一根儿出来,拿打火机点燃了,深深吸了一口,慢慢把烟吐出来。白色的烟在车子密闭的空间里上升盘旋,韩素轻轻咳了一声,把玻璃降下来一点,车窗外呼啸的风呼一声吹了进来,他又把车窗升上去,只留了一条缝儿。
“你现在还抽这烟呢。”
韩素点点头,然后嗯了一声,“习惯了。”
“我记得......”褚清眯着眼想了想,“你那会儿不是报的什么跟经济有关的专业吗,怎么改行了?”
韩素搭在方向盘上的左手小拇指突然跳了一下,他发觉了,轻轻攥在了手心里,“学经济的太多了,而且,律师赚得多。”
“那倒是。”
沿着路驶出去很远都见不到什么车,更不用说人了,好像这一块儿有瘟疫一样,靠近了就会被传染。
一支烟很快就抽完了,褚清把车窗降下来一点,用中指把烟屁股弹了出去。
韩素看了他一眼,好像想说什么,又没说。
褚清早就习惯了韩素这种眼神了,大概是觉得不满,但是又知道说了也是白说,索性不说了。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曾经这个他无比熟悉的城市,现在却有了一丝陌生的感觉。
很多老房子都拆了,原来的街道也变了样儿,城市边缘建起了不少新小区,还有独栋别墅。韩素在离一栋别墅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还把车熄火了,然后就看着前面。
应该不是他住在这里,不然他不就进去了。
褚清顺着韩素的目光往前看,过了不大一会儿,一辆凯迪拉克休旅车在别墅门口停下了,司机下车打开了后面的车门,从里面下来一个少妇,怀里抱着孩子,然后又下来一个保姆模样的中年妇女,牵着一个刚会走的小孩儿。司机又从车厢里面拎了两只大购物袋出来,里面装得鼓鼓囊囊的,一看就很重,一行人吵嚷一会儿,都进了屋。
褚清莫名其妙,“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这人跟你的官司有关系?”
韩素震惊的看着褚清,沉默良久,“......你不认识她了?倪亦然。”
“谁?”
褚清挖挖耳朵,他当然还没忘记她。不过三年而已,除非忽然得了健忘症,否则不可能把一个人忘得干干净净。
韩素没再重复一遍,他知道褚清听清了。
“......那个年轻的女人?”
不然呢?总不会是那个年老的吧。
褚清把手指放在了鼻子下面,在里面的时候不是时时都有烟抽,有时候只能闻闻手指上的味道解馋。
“跟我印象里的......不太一样。”
印象中倪亦然是个乖巧懂事的姑娘,笑起来有点羞涩,身段儿高挑,虽然不是特别漂亮,但是也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这个,那个怀里抱着孩子的女人,不只是身材发福了不少,感觉上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褚清想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儿看到的一句话,好好的姑娘,嫁了人就从珍珠变成鱼眼睛了!
是本来就是鱼眼睛还是从珍珠变成了鱼眼睛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竟然没有太大的感觉。
车子重新启动,一路往市中心开去,市区里面比外面的变化更大,也许是车子多了显得路更窄,也许是楼更高了显得环境特别逼仄。
褚清坐在车子里往外看,三步一个红灯,五步一个拐弯,不上班不下班的时间,路上照样堵车,韩素开着车七拐八拐之后,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门口刷了卡,车子缓缓驶了进去。
小区里没划分车位,里面的车都随心地停着,看起来像小孩儿胡乱摆的积木。楼房没有电梯,大白天就显得非常昏暗的楼道两侧墙壁上,乱七八糟画得什么都有。
“你怎么住这?”
韩素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他是独生子,家里算是小康,没理由不在生活上伸出援手,怎么会让儿子住在这种地方。
“这里离公司和学校都近,环境虽然不太好,但是交通比较便利。”
韩素拿出钥匙开了门,褚清在后面跟进去,屋子里的家具也都带着陈旧的气息,不过收拾得很干净,东西放得井井有条。
“你先去洗个澡吧,里面有新的毛巾,等下带你出去买衣服......”
褚清没等韩素把话说完就进了厕所,然后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洗手台上的镜子擦得干干净净的,一点儿水滴溅在上面后干了的痕迹也没有,褚清把身上的衣服扒干净扔在地上,看着镜子里光溜溜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和他长着一张差不多的脸,褚清皱眉,他也皱眉,褚清咧开嘴笑笑,里面的男人就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褚清面无表情看着他,他也看着自己。
上一次在镜子里好好看自己的脸,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在里面洗澡也好吃饭也好睡觉也好,做什么都是群体行动,严格规定时间和方式,只要在规定的时间里按规定的方式完成工作,也不是特别难过。
褚清把上半身往前凑,脸几乎贴到了镜子上。
镜子里的人有一双疲惫的眼,仍然带着桀骜不驯的光,虽然那光因为年纪和经历的增长没那么直接、具有明显的威胁性了,但是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彻底消失。
曾经光滑的肌肤现在也憔悴了不少,褚清伸手摸了摸下巴,进去的时候还不用天天刮胡子,现在大半天过去下巴上就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硬硬的,有点扎手。
莲蓬头里的水不太急,跟小孩儿尿尿似的,估计是小区老旧水压不够,上不大来水。不知道赶上饭点儿的时候还能不能上来。
他并不关心毛巾沐浴露洗发水肥皂是不是新的,闭着眼睛摸到一个瓶子就摁了一坨出来,在头上一顿搓,然后又在胸前背后胳膊腿儿上抹了几下,重新打开水龙头,白色的泡沫顺着脖子背脊大腿往下淌,在地上积起了一个小小的水洼,不用说,下水道也不大好使。
把泡沫充充干净,旁边毛巾架上挂着两条浴巾,一条灰色的看起来用了一段时间了,一条奶白色的标签还簇新,应该是韩素说的那条新的。
褚清把新的那条围在腰间就准备出去,回头看见摊在地上半湿的衣服,他犹豫了很短的时间就团了团塞进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