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探案笔记：去年的案件》丹山白鹭老孤云

11、2019年6月22日（上）

　　李原浑身不自在，可又不敢乱动。韩明艳开着车，时不时扭头看他一眼，脸上的笑容一路上就没有收起来过：“这套真不错。”
　　李原苦着脸：“这什么月份，裹成这样，还不错，都快热死了。”
　　“哎呀，你可真行，好容易有个打扮的机会，还抱怨来抱怨去的，你非得穿警服才开心是吗？”琪琪在后排抱着手机，头也没抬。
　　“谁大夏天的穿西装打领带啊。”李原觉得手脚都没地方搁，“简直找罪受。”
　　“主办方的要求，必须遵守。”韩明艳轻言软语地解释道。
　　“这主办方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
　　“会场肯定有空调，你怕什么嘛。”琪琪抬起头，听语气里似乎是嫌他絮叨。
　　“那也不如你们穿裙子凉快。”李原十分郁闷，“这啥游戏公司啊，怎么这么另类，就不能跟别的游戏公司似的，穿T恤裤衩吗？”
　　“那可不行，穿T恤裤衩的发布会上只会给你可乐喝，穿正装的才会有洋酒，你也不想想到底是可乐贵还是洋酒贵。”琪琪一边说，一边往前凑了过来。
　　“我宁可喝可乐，热成这样……”
　　“你可不能喝可乐，你得戒糖，尤其不能喝凉的，宫寒。”
　　“去去去，哪儿听来的乱七八糟，什么宫寒，我有宫可寒吗？正经点儿。”

　　韩明艳只是笑，不说话，发布会的地点就在惊雁湖度假村大宴会厅。韩明艳先开进地下停车场，熄火之后下了车，李原只觉得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浑身的毛孔似乎都随之炸开了，脑袋随之都懵了一下。韩明艳却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她换好高跟鞋，锁好车，说了声“走吧”，便自顾自地往电梯走了过去。李原和琪琪跟着她走进电梯，凉风吹过来，李原这才感到脑子清醒了些，但随即他也发觉汗毛孔里的汗液已经奔涌而出。
　　“就这么一会儿怎么出这么多汗。”琪琪也发现他冒汗，连忙摸出纸巾给他擦了擦额头。
　　“不用擦，不用擦，一会儿就落下去了。”李原有点儿尴尬，连忙伸手去挡。
　　“你的头发上有纸屑。”韩明艳认真地打量着李原。
　　“哪儿呢？”李原赶紧去摸自己的发梢。
　　“我给你弄下来了。”琪琪没好气地吹了吹刚从李原脑袋上收回来的手指，“稳重，稳重。”

　　“李警官，韩总，来了。”何晓站在一楼电梯口，似乎在专门迎接他们，见李原从电梯出来，连忙打招呼，热情之余似乎颇有些困窘。
　　“来了，老薛呢？”李原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确认没有想象中那么多的汗，这才放心。
　　“在里面等您。”何晓的态度比之前柔和多了，眼神却躲躲闪闪的，似乎不敢直视李原。
　　“走吧。”他抬头看了看，迎面一个巨大的广告牌，由于墙是圆形的，广告牌也就沿着墙摆成了一个三折的屏风。广告牌上有一行大字“乘龙过海遨游虚空”，下面的字被接待处挡住了，看不见。李原一看这一行字就是一愣，“什么意思，加了枪战还不过瘾？”
　　“应该不是那个意思。”何晓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先稍等，我去登记一下。”她快步走到广告牌前面的一排桌子前面——那排桌子也摆成了折线，跟桌子后面的礼仪小姐说了几句话，然后弯腰在桌子上写什么东西。
　　“这破游戏越来越没法玩了。”李原直摇头，“加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看得人眼都花了。”
　　“你这个岁数就不应该玩游戏了，练练书法，学学京剧，打打麻将，跳跳广场舞，好歹也为退休之后做做准备。”琪琪似乎对他这个爱好很不满。
　　“你懂什么。”李原不想让她再说下去了。

　　“你来了？”薛文杰笑吟吟地走过来，他也穿了件西装，但明显比李原随意得多，而且没系领带。
　　“你让我穿正装，你怎么这样就来了？”李原心里老大的不乐意。
　　“着啥急呢？还没开场呢。”薛文杰上下看看他，“衣服做得挺不错，料子也挺好，像是意大利的面料。嗯，你没选纯色，胆子不小，衬衣也没穿白色的，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打造个人风格了。还是法式衬衫，行，袖扣不错嘛。领带也不错，真丝的，打得也挺好，温莎结，还挺正，还打了个涡出来，还配了口袋巾，这倒选了条白色的，还是纯棉的，有品味。颜色搭配也合适，不错不错。不过这个天气穿三件套是不是有点儿热了？”
　　“那是有点儿吗？那……”李原憋了一肚子气，几乎立刻就要爆发了。
　　薛文杰却飞快地转向韩明艳和琪琪，“你们两位今天打扮得也很漂亮啊。”
　　“谢谢。”琪琪洋洋得意，韩明艳微笑着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徐总最近怎么样，听说回台湾了？”
　　“嗯，老将军身体不太好，他和太太回去陪老人了。”
　　“这是什么活动啊。”李原有点儿莫名其妙。
　　“我把冯彦介绍给朱百仲了，最近他们谈得挺好，这不准备搞个签约仪式，顺便发布个新游戏。”
　　“一个手机游戏，也值得搞这么大动静？”
　　“相当于做广告嘛，做了未必行，不做肯定不行。”
　　“一个游戏公司，搞个活动还穿西装打领带，真拿自己当老牌帝国主义了？”
　　“他们不是和日本人合作嘛，考虑到日本人的习惯，就算入乡随俗了。”
　　“谁入谁的乡啊，就算三七年也不是这样吧。”
　　“行，行，行，你少说两句。”琪琪急忙打断了他，然后转向薛文杰，“叔叔，对不起，他穿太多，上火。”
　　“薛总，你也来了？”邱睿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突然出现在这群人面前，他只穿了件带领的T恤，没穿正装。
　　“怎么，你也来了？”薛文杰感到有些奇怪。
　　“他给我大伯发了张请柬，还打了好几通电话，我大伯就让我来看看。”邱睿看看李原，“李警官也来了？”
　　“啊，被他拉过来凑数的。”李原指指薛文杰。
　　“我给你介绍一下吧，这位是韩总，上次你见过的，那位台湾徐总的助手，这是琪琪，李警官的女儿。”
　　“你好。”邱睿礼貌地跟两人握了握手。
　　“这位是邱总，现在是惊雁湖高尔夫球场的总经理。”
　　“就是上回出人命案的那个球场。”邱睿笑笑，似乎并不忌讳说这件事。
　　“就是谢宝五吗？”琪琪忽然插了一句。
　　“对，就是那个案子，你也知道？”邱睿似乎没料到琪琪会在这个话题上发声。
　　“嗯，谢宝五是我上一家公司的老板。”琪琪居然微微叹了口气。
　　“那你是什么时候辞职的？”
　　“应该是他死之前。”琪琪似乎觉得有些失言，开始斟酌自己的用词了。
　　“哦。”邱睿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现在进场吗？”何晓也回来了，手里拎着几个纸袋子。她也看到了邱睿，连忙打招呼。
　　“里面能凉快点儿吗？”李原有些惴惴。
　　“我刚从里面出来，比这儿凉快，空调开得够低的。”
　　“那咱们赶紧进去吧。”李原已经迫不及待了。
　　“每个人有一个嘉宾卡，也就是出入证，进门的时候扫上面的二维码，这是主办方送的礼品。”何晓一边说，一边给几个人分东西，“里面应该有一张日程表，有一个U盘，里面是游戏程序，还有一个价值五百块钱的点卡。”
　　李原接过纸袋子看了看，里面确实就装了那么点儿东西，弄得纸袋子看起来空荡荡的。琪琪和韩明艳老老实实地把嘉宾卡挂到了脖子上，李原却随手就揣兜里了，随后他又看了看薛文杰和邱睿，刚想说话，琪琪又开口了：“你们先去吧，我去买杯咖啡。”她看到了旁边的咖啡厅，同时开始觉得有些犯困，因为她发现参加这个发布会的人似乎都特别刻板，一点儿游戏气质都没有。
　　“别喝这个，卖汽水的咖啡厅能有什么好咖啡，后面办公室有好豆，可以现磨。”邱睿笑笑。
　　“真的？”琪琪似乎有些垂涎欲滴了。
　　“真的，你爱喝清咖还是奶咖？”
　　“清咖不加奶，不加糖，谢谢。”琪琪已经跃跃欲试了。
　　“阿拉比卡、埃塞，还是哥伦比亚？”
　　“能每样都尝尝吗？”
　　“当然可以，中烘、深烘，还是浅烘？”
　　“当然是深烘，不喜欢喝酸味儿。”
　　“跟我的口味一样，那咱们走吧。”
　　“你们先去，我喝完咖啡就回来。”琪琪跟李原他们打了个招呼，转身就走。
　　“一会儿就开始了，来得及吗？”李原着急了
　　“没事儿，一会儿就回来。”
　　“这孩子，怎么一点儿都不矜持。”李原有点儿恼火。
　　“儿大不由爷，女大不由娘，这都很正常。”薛文杰有些忍俊不禁。
　　“这小子人怎么样。”李原开始焦虑。
　　“我观察是挺规矩的一个孩子，走吧。”薛文杰一边说一边开始往会场里有。
　　“你观察有什么用。”李原悻悻地嘟哝着和几个人一起进了会场。
　　会场就是度假村的圆形大宴会厅——这是整个度假村里最大的一个宴会厅，位置在这层楼的正中间。会场里确实比外面凉快得多，李原顿觉神清气爽。他们的座位在第三排，坐定之后，薛文杰拿出领带来，三下五除二打好。李原看看面前桌子上的可乐和矿泉水，小声问韩明艳：“琪琪又蒙我，哪儿来的洋酒，不就是可乐和矿泉水吗？”
　　“估计之后的宴会上会安排洋酒。”韩明艳捂着嘴，免得自己笑出声来，“不过你喝吗？”
　　“我才不喝呢，喝那玩意儿还不如喝汤药。这可乐也太小了，一百毫升易拉罐，够谁喝的，矿泉水二百五十毫升，别说，这数够吉利的。这活动办得，真够抠的。”李原连连摇头，他看看台上，那里已经摆好了一面LED墙，上面显示着“乘龙过海遨游虚空”八个大字，背景似乎是一些游戏场景，不过这些场景虚得厉害，而且一直在变化，李原也有些拿捏不准。
　　“日本人倒先来了。”薛文杰伸长脖子看了看右边。
　　“哪儿呢？”李原也随着他往右边张望。
　　“第一排前面，站在那里说话的那几个。”
　　“他们怎么穿的全是T恤。”李原特别注意其他人的衣着
　　“你们来了？”冯彦走过来，伸出手，他也穿了件T恤。
　　“来了，来了。”薛文杰站起身，“怎么样，看样子进展得还挺顺利？”
　　“我也不清楚，我就帮他牵了个线而已，剩下的都是他们自己谈的。李警官也来了？”
　　“不是说要穿正装吗？”李原一边站起来握手，一边幽幽地开了口。
　　“谁说的？”冯彦有点儿纳闷。
　　“主办方发邀请的时候说的，说是和日本人打交道，服装要正式。”薛文杰代为解释。
　　“日本人是古板，可不是傻子。”冯彦笑起来了，“再说，游戏公司搞那么一本正经干什么，一本正经的公司开发出的游戏还能玩儿吗？”
　　李原又开始生气，正在这个时候，后面忽然变得乱哄哄的。李原回过头看了看，有两个人从外面进来正在架三脚架，装摄像机。李原有些不满意，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才弄？”过了不大会儿，音乐响起来了，四面八方传来砰砰砰的声音。冯彦一笑：“要开始了，我先回座位上去了。”
　　一会儿，大厅里就坐满了，灯光暗了下来，LED屏也黑了。李原又回头看了看，房间的门也关上了，再看看手机，已经比预定时间晚了五分钟开始。他着急了，小声对韩明艳说：“琪琪这丫头，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这要回来，不知道人家还让不让进。”
　　“放心，肯定让进，别管他们了。”韩明确轻声回答，眼睛却始终盯着台上。
　　一时间灯光闪烁，音乐嘈杂，弄得李原的心也跟着乱跳一气，他有些后悔没带点儿硝酸甘油出来——大夫倒是给他开了些，但他平时也没什么不适的感觉，所以出门从来想不起带这玩意，现在他迫切地感到自己失策了。
　　李原悄声问薛文杰：“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薛文杰小声回答：“看日程表应该是灯光秀。”
　　“那上面有没有说多长时间？”李原看看自己手里的兜子，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忘了，最多十五分钟吧，不可能时间太长。”
　　十五分钟还不长吗？李原叹了口气。这时候音乐一变，一个闪着光的人骨头架子冒出来，开始不知所谓地跳舞，随即台上青烟缭绕，仿佛到了白骨洞。李原忍着心慌，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是一个人全身穿着黑衣服，只在衣服上用闪光条贴出骨骼的样子。
　　这人嘣嘣嘣地跳了半天，忽然消失了——闪光条灭了。李原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现场的灯光咔嚓咔嚓地，又都亮了，音乐风格也从诡异妖冶变成了慷慨激昂，LED墙又亮了，那八个不明所以地字再度出现。随即LED墙裂开，两边的干冰雾哧哧地开始冒。西装笔挺的朱百仲手拿麦克风被烟雾裹着走了出来，一直走到前台，兴致昂扬地张大嘴巴，马上就要开始他的发言。
　　“啊！”就在这时，从后排传来一声惨叫。
　　这一声十分凄厉，既高且长，以“啊”开始，以“嗷”结束，除了彰显发声者有极佳的嗓音和肺活量之外，还表明有什么惊人的事情发生了。场中一时人人回顾，大部分人都从座位上站起来了。李原顾不得管台上的朱百仲，一边挤到外面的过道，一边摸索自己的警官证。等他跑到最后一排，才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一排总共就没坐几个人，稀稀拉拉地，隔两三个座位才有一个人。就在离大厅门口最近的一张椅子上有一个人，趴在桌子上，脑袋歪向左边，手里的可乐倒了，正汩汩地冒着白沫，他的嘴角也像可乐瓶口一样挂着一片白沫。李原一看，连忙站直回身大喊了一声：“都留在原地别动，我是警察。”他一边说一边奋力地把警官举在空中表明身份。
　　人群一阵大乱，有人想离开座位。李原十分恼火，举着警官证继续高喊：“都留在原地，不要乱动，别给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烦。”他不太敢把话说得太过火，毕竟最近这几年这方面的投诉有点儿多。好在会场上的人都还算明白，知道不必要的麻烦是什么意思，只是骚动了一阵，就平静下来，一个个张皇失措地向李原这边看过来。而李原此时猛地又想起一件事来，连忙又喊道，“不要吃喝任何东西！”他连着大喊了两遍，大厅里的人安安静静再没产生新的骚动，一个个只是木讷地看着他。
　　李原平息了一下剧烈的心跳，这才有空观察一下尸体，但他并没有凑近，而是站在原地简单看了看，然后对身边最近的一个穿西装的工作人员说：“通知你们主管，出事了，让他找人把这个楼看起来，别让人随处出入，尤其是这个房间。”
　　那个工作人员连忙答应一声，通过对讲机呼叫主管去了。李原稍微定了定心，拿出手机拨通了曾宪锋的电话：“老曾，安排出警吧。我在惊雁湖度假村，有个案子，看上去像是谋杀。”他说到“谋杀”两个字，有意放低了声音。
　　“谋杀？”曾宪锋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紧迫，“你看到尸体了？”
　　“就在我面前，口吐白沫，皮肤发红，看上去像是□□中毒。”
　　“那你注意，什么也别碰，我们一会儿就到。”
　　“行，我再给聂勇打个电话，让他先带人来维持秩序。”
　　聂勇答应得很痛快，答应十分钟之内准到。李原的心里这才踏实，他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具尸体，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胡子刮得不是很干净，不算瘦弱，但也不臃肿，还算健壮，皮肤倒是很白，上穿白色圆领T恤，后背上明细有一块汗渍，下穿短裤，穿着一双白色运动鞋，手腕上还戴着一块运动手表，脖子上也挂了个牌子，牌子垂了下去，看上去很像嘉宾卡。
　　李原看着尸体，一时有些茫然无措，只要是尸体，他都不愿意碰，更何况是一具中毒身亡的尸体，他更不敢轻易翻弄了。就在他犹豫的当口，宴会厅的门开了，琪琪和邱睿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俩人本来有说有笑的，一进来就被屋里的情形搞愣了。琪琪随即看到了尸体，不禁“呀”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