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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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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甘泉山，着实是有一点邪门的。”天子耐心听完他一五一十的陈述后，摇头道，“连你的箭都偏了方向。”
“陛下这么说倒也并无不可。”霍去病道，“因为心先偏了，然后才是箭偏。”他知道自己如今该做的唯有向天子诚恳地认罪，但还是忍不住争辩了几句。如果天子能说服我，我是真的错了，他想，那我不会如李敢那般垂死挣扎。
“我以为你早就长大了，”天子道，“却不知你还是这么听你舅舅的话。”
天子认为这是舅舅的指使吗？霍去病心中一惊。不过，他随即反应过来，天子大概只是吓吓他罢了。“陛下，舅舅对这事毫不知情，您应该也料到了吧。”他对此非常有把握。
“我料到又如何？天下人会如何看待这件事？”天子冷冷地说，“郎中令总领宫殿宿卫警备，你是怎么想的？”
天子不再听他争辩，只是屏退众人，亲自召见了当时李敢身边的亲信，可是没人能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也无人主动指认骠骑为凶手。
“看来他们都屈从于你的淫威之下了。”天子总结道。
霍去病并不能反驳。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是自信我不会拿你怎么样吗？”天子面无表情地审视着他。
他怔住。他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难，也许他自己也没想清楚。他事先预判过天子的反应吗？天子会暴跳如雷，还是像现在这般，冷静地压抑着怒火？抑或是无论天子什么反应，他都可以承受？
“等你想好后再来说。”天子似乎很想知道他的答案。但正因如此，也不急着追问，因为追问出的大多不会是真正的答案。
是日，天子有令，郎中令李敢触鹿而亡，以期门仆射徐自为行郎中令之职。
自甘泉山回长安，天子连日脸色阴沉，话也不多。天子既然不开口，霍去病自然也无话。
天子大概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这件事的，他对此早就有心理准备。但他原以为天子当场就会处置他，却没想到天子把这处罚弄成悬而未决。等待裁决的时光是难熬的，就算对他来说，亦是如此。不过，不需要经常随驾在天子身边，这些天来，他倒是有了很多自己的时间。
这天，霍去病就看到霍光开开心心的准备着在次日休沐出去玩耍，便随口问道：“阿光最近有什么好玩的事吗？父亲身体可好？”
“父亲来信了，”霍光说，“他挺好的，县令几乎每隔几日就要来家里探望，他就干脆又在县里搞了个职务，想做事了就去那里写写公文，要不然在家里闲着也是无聊。”
“没想到他也是个闲不住的人啊，”霍去病感叹道，“对了，那他怎么都没给我写过信。”
“呃——”霍光是个老实的孩子，紧张之下脸就刷白了。
“好啦没事的，”霍去病安慰弟弟道，“只是随便说说，我也不是非要收到他的信。”
“他大概是怕打扰兄长吧。”霍光认真地说，“他在信里也一直关心着兄长，特别是，最近......”
最近的发生的大事，当属丞相李蔡因为侵占陵寝园地，获罪自杀。身居高位，看似风光，实则处处是凶险。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李敢的死，让李氏的政敌发现这是攻击他们的好时机。李氏在朝中的两员重臣竟然在短短数月内先后陨落，令观者唏嘘。
而霍去病本人也无法预料，哪一天天子就不在需要自己。真的到了那一天，他做过的事估计也可以定好几个死罪了，可能还有他从未听说过罪名。
所以他干脆就不去想这些，只做自己认为必要的事。
当然，他对弟弟说：“阿光，我们要格外小心谨慎。”
霍光果然是非常认真小心的。一个多月后，霍去病便收到了父亲恭恭敬敬的来信。这信看来甚是无趣，他便回信道，不如说些霍光小时候的趣事吧。
转眼就到了仲夏时节，天子又要上甘泉山消暑。根据方士李少君的建议，甘泉宫要模仿仙人居所的样子，画上云龙纹饰。这未免有些刻意了，霍去病心想，谁知道真正的仙人居所是什么样的呢？但他好像已经失去了和天子讨论这些事的资格了。
“我觉得仙人居所应该是不会画上云纹的。对于仙人来说，云是最常见不过的东西，为什么要用来做装饰呢？而且仙人住在什么样的地方，也未可知。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居所这样的东西。”他把自己的想法一口气都对舅舅说了。
“这个方士看来不太行。”舅舅说。舅舅近来心情好起来了，令人颇感欣慰。但舅舅还是说，人终究是要看淡一切的。霍去病想，这也没错，我也能看淡一切。
临行前，天子终于又提起了甘泉山上的事。
“霍将军，这一回去甘泉山，不许你参与狩猎了。”这是在只有他们二人议事的一个清晨，天子可不像在说笑。
“陛下，臣不会再做让您烦心的事。”这确实是他的心里话。他虽然做了自己认为必要的事，也迫使天子接受了这一结果。然而大家都认为，他这是利用了天子，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烦心？最近的烦心事可太多了。”天子难得不再只是例行公事。“你都了解吗？”
该从何说起呢？是朝野上下对盐铁事的非议，还是仍旧在负隅顽抗的单于，抑或是还不降下的祥瑞。这些事谁也无法解决。
“臣听说了，王夫人青春早逝，陛下甚哀之。”他只能避重就轻地说。
“人事难料啊。”天子感叹道。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瘦削的脸上带着忧思，良久不语。“说起来，她在我这里，只有过两个请求。”天子回忆起了往事。霍去病也听说过，王夫人好像以温柔和顺著称，所以甚得天子的心意。
“第一件事呢，就是她的兄弟在军中训练，吃尽了苦头，还挨了打。结果最后被踢了出来，受了羞辱，连从军的机会都得不到。”天子说，“王夫人从小就和她的兄长相依为命，所以她为此伤透了心。”
“陛下，臣那时根本没有考虑谁是王夫人的兄弟！”没想到天子还要翻这些旧账呐，霍去病争辩道，“也不可能故意针对他。”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有自己的道理。”天子平静地说。
天子以退为进，让霍去病有点过意不去。“陛下，如果这件事也曾经让您心烦的话，那——”他想了想说，“臣还是不能破格录用他。他差得实在太远了。”
天子只是看着他淡淡地笑了。霍去病知道他们此时再说这些都没什么意义。王夫人已经故去了，后宫自然会有新人代替她。虽然她留下一个儿子，但她的兄弟不会再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了。也许这样的她才令天子怀念吧，已经不会再带来任何烦扰，有的只是美好的回忆。
“那王夫人还有什么心愿呢？”霍去病主动问道。
“她还希望，能为她的儿子，找一个富庶宜人的封地。”
这倒是人之常情。而且作为一个皇子的母亲，这也不算非分之想。霍去病心想，王夫人要求的确实不多。“这个，应该不难实现吧？”他问。
“选定了齐国，”天子透露了这个消息，“齐地自古以来就富庶，又人才辈出。”
“还有蓬莱仙山，”霍去病道，“说不定齐王殿下可以泛舟海上寻找仙人。”
天子又笑了。“这是当然，”天子说，“他会有最好的船队。”
于是天子又说起了昆明池上新营造的楼船，齐地方士的新理论，还有他最近为王夫人的招魂。霍去病却记得神君说过，招魂之术可能会干扰阴阳运行，不可轻易为止。
天子安慰他道：“其实哪有什么招魂，只是一种表演罢了，但是很新奇。”天子还说会让方士准备一下，展现蓬莱仙境的场景，让他好好期待一番。
“那不如也展现一下西王母在昆仑山上的居所吧。”霍去病说。
“你真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天子笑道，“昆仑山在西域，就不要为难那些齐国人了吧。”
霍去病想了想，便提议道，休屠王世代掌管西方的祭祀，不如找他们来问一问昆仑山的事。
“不错，差点都忘了他们了。”天子道，“去病，有的时候，真的，不得不羡慕你。你可以随心所以，做你想做的事。”
霍去病想说自己并不是随心所欲的，但是仔细想想，似乎又无法反驳。他这些年想做的、能做的、常人根本无法企及的事，确实都在天子的支持下完成了。他不由地望向天子的眼睛。
哪怕是闲暇时，天子也自有一种君王的威仪。但他的双眸却从不是冰冷无情的，而是像他喜欢的诗文仙话那样，永远流动着瑰丽的色彩，还有如大河般澎湃的力量，变化莫测。只可惜，少有人敢于直视天子的眼睛。
“陛下，我都知道，这都是因为您。”霍去病感慨地说，“我不会再惹您心烦了。”
“这说来也有点可笑，我有的时候想像你一样，可是却无法做到。”天子无奈地一笑，“你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你很少为别人着想，却也不考虑自己，有的时候真是无可救药了。”
天子的声音很平静，又像是怒火过后的压抑。他说得确实没错，让人无话可说。
“上次在甘泉山的事，我非常失望，”天子继续道，“你甚至都没有事先暗示一下，就干出这样激烈的事。你当然可以说：任天子责罚。你自己随口说说当然轻松。但是你觉得身为天子，应该怎么处置你！你想过吗？你根本不会为别人考虑！”
“陛下，您说的都对。”霍去病恳切地说。
“你早就知道，我对你无可奈何，是不是？”天子又问他。
霍去病诧异地抬起眼。“也许，目前是。”他紧抿着嘴。
“那你还这般对我！”天子不无夸张地叹道。
“陛下，我以后不会这样了。”霍去病坚决地表示，“我会一直想着您的。”
“好吧，至少你不说谎。”天子说。
天子似乎他的回答很满意。当然，天子的想法永远是一件不确定的事。但这世上的事，大抵都是易变的吧。所谓的“一直”、“永远”，又能代表多远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