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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腊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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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嫁衣却有点旧了,袖口绣的是细细团云,红得有些发暗。那是再普通不过的嫁衣,红底缎金纹,胸口绣的是云霞练鹊,针脚平平。五尺长的霞帔绕过领口挂在胸前,下面垂着玉石坠子。
萧若容站在一旁问她“你觉得委屈么?”
倾城奇怪的问“委屈什么?”再看她的神色,突然就笑了,说“我从没穿过嫁衣的。”然后指指床上衣服,再指了指放在一旁的珠冠与她道“凤冠霞帔,不是都有么?”
萧若容觉得鼻子有些酸,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勉强笑笑说“倾城啊,我是该叫你嫂子了。”
倾城笑道“对,现在就该叫嫂子。”
萧若容轻轻一哼说“不行,我要留到明天。”然后又说“我回去休息,你今天可别出去见他,不……”
话还没说完便被倾城接过“不吉利,我知道的。”
萧若容见她一脸好笑的摸样,又哼了声,摆出一幅不高兴的摸样出门,却又忍不住提醒她“你记住啊,真的不吉利的。”
倾城笑着点头,回她“我记得的。”
萧若容这才念念叨叨的离开,她笑这回到床边细细抚摸那一身嫁衣。
缕缕暗红衬得她十指苍白,这只是一件挂在裁缝铺里许久的衣服,就像素素曾坐过的喜轿,暗沉的红,不知迎过多少新娘。
这些东西里,只有那方红盖头是她绣的,是上好的云绸。她将盖头拿起平摊在手心里,那样的一片艳色。倾城慢慢举起盖头轻轻盖在头顶,细声念叨良辰吉日,明媒正娶,终是吃吃笑了起来。
她成亲那日,乌镇又飘起了细细的雪花,一大早萧若容便进来帮她绾发,说“等会,你就是我嫂子了。”
倾城道“那就叫声嫂子来听听。”语气调笑。
她依旧轻哼,说“不成,我要留着。”
倾城也不再说话,只是认真的看着铜镜里的女子,昏黄的铜镜里是一个美丽的人,眉梢带了笑意,萧若容从一旁拿起凤冠为她戴上,再将盖头一盖,她的眼前便只余一片鲜红。
她垂眼,只能看见脚下一双红绣鞋,还有胸前细碎的玉坠。
萧若容却突然叫了起来,倾城侧头就听见她在嚷嚷“完了,苹果没有。”
倾城奇怪的问“什么苹果?”
“捧在手里的,出阁时用的苹果。”说完跳了起来,就要往外冲。
倾城才啊了声就听她说“象征平平安安,不能少的。”话落便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倾城好笑,也没再叫她,乖乖坐在床头等定宛来迎她。
她的婚礼是没有喜轿的,只有倾城安静的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定宛带她走过那片小院,走到大厅与他一同三拜天地,至此白首。
直到定宛来迎她,萧若容也没有回来。他在先是敲了会门,见一只没有人应声,索性自己推了门,入眼便是坐在床上的倾城,双手乖巧的放在膝上,微微颚首,再与平常女子无二。
他手间是一个大红花球,左右扯着一条红绸,一端在他手里,另一端被他慢慢递给倾城。
这是只有他们的婚礼,倾城牵起红绸跟着他一步步往大厅走,步步如同踩在浮云里。倾城想起萧若容曾说自己没定力,说定宛的桃花兄还没开花,便让他抱得美人归,说时一脸的不平。她在盖头下偷偷的笑,踏着他的脚步走进大厅。
正位上只有定少一人坐着,萧若容依旧没有回来。他看见独自进来的两人,微微蹙眉,却是定宛说“那丫头肯定是买东西去了,等等吧。”
倾城在一旁点头。
她与他便这样静静的站了小半个时辰,等来的却是屋外的阵阵敲门声。来人是隔壁的大婶,手间还提着菜篮,几个喘气后才问道“和你们住在一起的那个姑娘出事了。”
那个姑娘,自然只是萧若容。
今日是倾城成亲,她便换下了平日最爱的穿的红衣,一袭粉色的棉裙,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袍,脸上抹了淡淡的胭脂,腕间是她自小带到大的玉镯。
小雪下后,就开始出太阳。冬阳,照在人身上却不觉得暖。倾城忍不住的哆嗦,将手缩进长袖里,脸上是不自然的惨白。
他们再见到萧若容,是在小镇的门口,她被高高挂起,一根绳子勒过她的下颚,面上一片青紫。
她便这样被勒死在了镇门口,尸体在空中晃荡,裙裾微扬,玉镯碎成两半掉在地上。倾城忍不住向后退了步,死死的捂住双唇。
她只记得,几个时辰前她还与自己笑语,说要留着今日后再叫嫂子,却不知这一留就是永生。
定宛面无表情的将视线停在她的腰间,那里系着一副白玉,里面雕着龙腾,在太阳下微微闪动。好好的一副白玉,却平添了一股煞气。
这样的玉,却与他在东宫里拿给倾城的一样。他突然发狂似的在人群里乱窜,像是在寻什么人。
倾城跟在他身边一声声叫着他的名字,最后却是定少的一声叹息落进他的耳里,那样疲累的声音。
定宛木然的侧头,刚好看见跟在自己身旁的倾城,一身火红的嫁衣,灼了他的眼。
他抬眼往人群的里看去,只是一群普通人,穿着厚重的棉衣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他只觉得恍惚,像是在这群人里看见了周国大正宫里的哥哥,他的哥哥曾说你想当闲云野鹤,有了猎人依旧飞不高。
那样的神情,像是在逗弄一个孩子。
腊月初一,他们一同将萧若容埋到那个枯桃树的背后。定少找了上好的石碑,花了整夜的时间将她的名字慢慢雕了上去。
朱红的笔在凹槽里慢慢画过,她站在一旁轻念“爱妻萧若容之墓。”
下葬那日,定少像是突然老了许多。眼里的光芒一点点淡了,他说自己想四处走走,又与倾城说,其实你是个好姑娘。
那样的定少,如同一个垂垂老去的老人。第二日,定少便走了,什么也没带的离开了。乌镇的院子里只剩下她与定宛。
倾城一个人站在大厅里,看窗上贴的喜字,右角已经有些掉了,她走过去轻轻的将喜字撕下来,然后又绕着墙慢慢的把剩下的喜都撕了。
她抱着一手的红纸回到客厅里,有些木然的看着灰白的围墙,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东西。四四方方的一张红纸,公正的写着一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