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长安》余温

14、惊梦

　　恰逢三月，春雨绵绵。

　　定二少的几盆热水泼得老旧的围墙出现一条条龟裂。只得命人补上，墙补好，定宛又嫌屋子太过老旧，便叫工人再把房子里外翻修一通。屋子多年没有人气，房梁皆被虫蛀空，再加上化雪时细雨不断，木料潮湿，一小间屋子整了大半月也不能住人。

　　倾城自然是住在了定府，反正样子被人已经被人瞧了去，而且瞧见的人里面还有那个定家大少爷，这样一来也就没什么可回避的了。

　　她是不知道自己在旁人眼里是什么摸样，心里多少抱着些小侥幸，这世上长得好的人多了去，定少是一个，萧家小表妹是一个，就连定宛，长相也不可谓不好，可惜了，面上一双桃花眼，眉目间添了份痞气。说话时总不正经，整日挂着副笑嘻嘻的表情，倾城在心里叹息，好好一张美男脸，怎么就被他浪费成这样？叹息完又自我叹息，定家二少长相，真的是....不可谓不好。

　　住进定府小半月，终究是没出过门，事故伦常她仍旧不懂大清楚。曾说过要拿银两给定宛，人家没要她也就作罢。定少很忙，定宛在她住进定府后也忙了起来，陪着自己的哥哥处理事务总是得到晚膳时才出现，边走边捶着肩膀，夸张的叫苦。

　　她住的院子叫秋水院，她的活动空间便是这里。定宛分了婢女下来，都被她打发走了。这个小院子里，最常出现的除了定家二少，就剩他们的小表妹萧若蓉了。

　　她会带着自己的婢女坐在院中与她谈天，在知道她竟不懂得女红之后，开始天天往这里跑。丢了一大堆模子在她的房里，也不见倾城学出什么东西。

　　萧若蓉发呆时喜欢盯着她看，眼中似有火焰在跳。倾城总会在这时借故走开，那样的目光会让她想起素素，若非她，自己现在可能就是千人枕万人骑的一名妓女了，什么倾国倾城的罪名，兴许便背不到她身上了。

　　这日萧家小表妹来了兴致，说太久没着大表哥，不能再这样被他冷落着，死活要拖起倾城陪自己去城楼找定远。

　　临出门时取了层薄薄的面纱盖住她的脸。倾城见着和自己衣服一个颜色的薄纱，有些想告诉她这样遮不了脸的。

　　萧若蓉在看了她后，突然大叫一声，很懊恼的抓住她的手臂问“锦儿姐，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有个名字叫倾城。”表情严肃，眼中跳动的火焰更胜，一脸想将她活剥了的神色。

　　倾城身体颤抖，脱离她的手掌，捂着脸傻笑。萧若蓉盯了她许久，终于长叹一声，告诉她“你不用陪我去找大表哥了。”

　　倾城很开心的点头伸手去扯面纱。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笑闹声，正是定宛。只见他神情跳跃，面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喜字。看着她们，快步跑了过来，样子那叫一个乐。

　　萧若蓉先问道“你怎么啦，是不是又有哪家姑娘投怀送抱了让你高兴成这样。”

　　定宛甩她个大白眼，再将视线放到倾城身上。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问“锦儿，你是苏州人吧。”

　　倾城想了想，点头。

　　“你可想回去看看？”

　　倾城呆住，缓了许久才轻声问道“真的？”

　　定宛脸上笑容更胜很肯定的点头“真的，大哥叫我去杭州办事，现在是三国休兵，不会出事，你要去吗？”

　　还不待倾城回答，萧若蓉嘟着唇不高兴的抢白道“偏心。”

　　“偏心？”定宛怪叫一声“我本来要带你去的，大哥不让啊。”委屈的声音，配上收不住笑意的一张脸，怎么看都觉得滑稽。

　　两个女人都笑了出来，萧若蓉推着倾城很不甘愿的对他说“好啦，就让锦儿姐陪你去一趟。”

　　虽然心里不是很清楚，但她在躲定家大公子确实潜意识里的行为。比如今日，定远叫人做了许多好菜，给定宛践行。倾城立刻称病不去，以前在越国的皇宫里，是常有宴席的，自己却一次也没去过。越王从不叫人通知她，只是在醉后会到听云阁，身后跟着李公公，牵自己的手缓缓漫步，告诉他今日酒宴上的趣事，或者靠着她喃喃自语，说自己在朝廷上的烦心事。

　　越王喜欢叫她跳舞，嘴里咿咿呀呀唱着古怪的词曲，还不待倾城展袖，自己便先笑倒一旁，告诉她唐突佳人，唐突佳人。

　　一曲舞，总是跳不出结局。

　　月光绵延，水银般的色彩洒在小院里，几个流转，倒有些像踏上了丝绸。倾城坐在石凳上，看着脚踏的地面，心里有说不出的跳跃。

　　定宛带着淡淡的酒气来到她身边，笑问“看什么呢。”

　　“绸缎。”

　　他点头，只觉得脸上微热，仗着酒尽，一屁股坐在她脚边，顺手扯了扯她的裙摆。“坐下来。”

　　“不要，很凉。”

　　“坐下来。”手中力量重了几分，倾城有些不高兴，抬脚向反方向移，定宛就是不放手，跟着往另一方拉扯。

　　两人就这么僵着，定宛指着天上的月亮说“你把头歪着看，天和地好像连成一片呢。”

　　倾城随着他的手偏头，平直的墙沿，墨黑色的天与墙壁融成一体，徒留一弯明月斜挂空中，恍恍惚惚间，好似伸手便能碰着一般。

　　“好看吗？”他仰头笑问，两人一高一低，倾城只觉到有酒香扑上自己两颊。立时红了脸，猛然侧身，裙脚还在他手里，却听吱啦一声，细绸罗裙被扯去一块，两人对着那块水绿色衣料愣了愣，笑出声来。

　　定宛摆出一幅苦恼神色，说“只道旁人送锦帕做礼，却不知这裙脚又算得什么？”

　　倾城笑着起身，走至他面前对着定宛盈盈福身，轻声道“锦瑟送二少一曲。”

　　那夜月光不过做陪。翩展的罗裙，飞舞的绸衣，湛如清水的身子如梦一场，梦中有人在唱第一风流当是柳，字字珠玑。不过一场转身，轰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