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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这厢燕子也回过头来,瞥见小楼,侧首微微一笑,口中继续唱着:“……与你若只如初见,何须感伤离别?”
      她的声音不似长相甜糯,听过之后就好比夏日里吃了冰镇的西瓜,浑身都舒坦。
      老鸨起身望了一眼,失声叫出来,“啊唷,这小娘子你认得?前两日才来的新倌儿,长得可是不赖的。”
      小楼舌头都僵了,“她、她……没有、没有……”
      老鸨坏笑道:“小楼儿,你可连嬷嬷的规矩都不记得了?进了青衣楼的女人若非自愿,嬷嬷是不会让她接客的!”
      小楼舒了口气,接着又紧张起来,“她没有自己……”
      老鸨摇头,“没有,她莫不是专程来这里找你的?好小子,艳福不浅。”她伸手拍拍小楼的肩,“快过去吧,人家姑娘叫你啦!”她眉飞色舞,笑如慈母。
      小楼“诶”地应了,飞也似地奔下楼去。

      正门阁,水晶帘,美人倚阑干。
      惟余香,人面去,却找空闺。
      小楼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隔间,分明在一刻以前,这里还有个姑娘又小又唱,鲜明生动,从后面的一栋楼到前面一栋要花去多少时间,足够让佳人凭空蒸发?
      他气恼地坐倒在地上,窗前有条黑影一闪而过。
      难道是被人掳去了?!
      他跳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冲出青衣楼,追着黑影的方向跑过去。
      沿着街道走了一匝又一匝,他颓然地撑着路旁的树干大口喘气,纵使他跑得再快,力气也不是这么折腾的!
      没注意,黑影默默站到他身边。
      低头看到一双不足三寸的绣花鞋,鲜红的缎面,上头绣了一朵盛放的芍药花,针脚细密有致,向上看去是一条浅红色的百褶裙,绸面上光华溢彩,再向上看是腰间缚了的流苏宽腰带,样式繁复。
      咯咯咯。
      燕子笑得合不拢嘴。
      小楼惊喜地指着她,“你……”
      “我。我怎样?”燕子笑眯眯地拉住他的手,“我知小楼楼聪明,想你定能寻到这里来,总算你也不辜负我。”
      这句话从她的樱桃小口中吐出来,暧昧的意味不言而喻。
      小楼过于激动,竟尔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你说什么?”
      “哂。真无趣。”燕子撇撇嘴,伸手戳他额头,“连些甜言蜜语都不会讲,跟你这样的木头讲话,早晚要闷死。”
      听了这话,小楼自责起来,“我错我错。”
      “你哪里错?”燕子不依不饶。
      小楼又闷了声,不知该怎么答,他也确实不知道哪里错了。
      平时伶牙俐齿的楼小楼在她面前就成了闷油瓶,所谓一物降一物,就是这样吧?
      “陪我喝茶去。”燕子居高临下地吩咐。
      小楼哪敢说不,立马在后头屁颠屁颠地跟上。

      向阳巷口的老王茶铺,一碗茶水三文钱,用的是陈年龙井,折了价从杭州城的茶商手里买来,泡的水是附近山上的甘泉,成本费一点也不要。贵在一壶只泡三潽,茶叶每壶只用十三支,一次不多一次不少,二十年如一日。茶非上品,水非极品,饮在嘴里却让人口舌生津,回味无穷。
      楼小楼仰脖子灌了一口下去,跑得正累,这口水有如沙漠里的商旅寻着了梅林,干得冒烟的嗓子顿时凉爽无比。
      燕子看着他只是笑。
      连饮了三碗,他才有空抹抹嘴巴,压低了脑袋问:“师父的茶壶是你拿了吧?”
      燕子望望四周,确信没人偷听,方笑答:“你说呢?”
      这一掌太极推得又圆又润。
      小楼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慌忙又低下去,“我不知道啊!”
      “为何不看我?”燕子媚了声音,趴在桌上,透过手臂间的缝隙吐气如兰。
      “我看了你就不会说话了。”小楼也老实,直说了理由,“你为何要拿我天柱门的东西?”
      燕子刷地站起来,跺了跺脚,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嗔道:“许多日子不见,你就只惦念着一个茶壶,还你便是,小气鬼!”
      这一下倒弄得小楼不好意思了,碰翻了茶碗,他伸手去拉娇小的姑娘,“误会误会,必定是有什么误会!”另一只手还不忘了去抄包裹进怀里。
      燕子不依,挣开他的手径自走开,生气生得有声有色。
      小楼抬腿就要追上去,又想起忘了付银钱,乱糟糟从口袋里抓出一把铜板往桌上一掷,“老王,钱给你啦!”

      燕子习过武,脚程快得很,不过眨眼工夫已经走出去四五丈远,小楼刚刚跑定,体力尚未恢复过来,跑了两三步就直喘气了。
      他想开口招呼,但不知道该怎么说。
      ——喂,你别跑?还是——等等我!还是——我错啦!还是——燕子啊,生气会老的!
      他的舌头笨拙无比,心里只担心会说错话,一时想不到主意,只得闷声不吭继续追。
      红色的影子忽然在视线里站定了,还退了两步。
      她想通了?肯接受他的道歉了?
      好吧,如今的问题变成他到底为什么要道歉了。
      “小娘子,听话些将茶壶交出来,老子饶你不死!”
      寻思间,一个生涩粗莽的声音扎进楼小楼耳朵里。
      哦!不是原谅他啊!是遇到强敌了啊!
      小楼抬脸看去,来人有些眼熟,身体宽大壮硕,细想想似乎是原先盯梢组织的成员。
      “嗨!大哥你也来了!”小楼扯出个笑脸对他道。
      壮汉一愣,马上醒悟过来,也是一笑,“多谢了你带路,我才能找到她啊!”
      燕子错愕地回过头,一脸不信,“是你泄了我行踪?”
      罪加一等。
      小楼欲哭无泪。

      燕子一口银牙咬碎,狠狠剜他一眼,昂头对身前来人道:“你且放马过来,看姑奶奶怕是不怕!”
      言罢她身形一动,翩若惊鸿。
      她手持一柄长剑,直直向壮汉腰间砍去,壮汉一凛,侧了脚步险险避开,没想到剑势跟着陡转,须臾间竟到了他喉咙。
      她身上的红衣恰如地上盛开的红色芍药,蜿蜒向上。
      壮汉未曾料到她先一步出手,不免居于颓势,好在他反应灵敏,勉强躲开这一剑,口中一个唿哨,从屋顶上泥墙旁又跳出两个人来。
      一击不中,燕子退回原处。

      壮汉定了定神,哂笑道:“小姑娘好快的剑法,是香山门下的吧?”
      燕子笑而不答。
      “小娘子,你娄爷爷劝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壮汉着了恼。
      “咦,真是有趣,你也姓楼?”燕子斜睨了一眼小楼,“姓楼的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小楼涨红了脸,不得辩驳,讪讪站在一旁。
      “呸,好嘴硬的小泼妇,再让爷爷领教领教你的高招!”娄姓壮汉朝旁边啐了一口,从腰间拔出一支判官笔,“看招!”
      这支判官笔竟有两个笔头,都是尖细锐利,上头有些暗色红印,不知是饮了多少人的血染就的,笔把粗圆,小楼一手还捏不拢,娄姓壮汉握起来却如毛笔,私下一对比,小楼不禁为燕子出了一身冷汗。
      娄姓壮汉猛地一发力,判官笔夺了燕子的肩头而去,既快且狠。
      燕子咯咯巧笑,显然是不放在眼里,腰肢一扭,前半身向后仰了九十度,随即抬起金莲小脚要踢他手腕,若能得手,正好作个鲲鱼翻身。
      壮汉嘴角一咧,手指微动,判官笔瞬时改了方向,成了自上而下的针。
      眼看她娇足就要被钉个对穿,小楼屏住了呼吸。
      燕子美目一斜,神色颇为瞧不起,双手撑地,又抬起左腿打横里踢开判官笔的笔势,口中道:“这招‘千斤针’不到火候,你师父引线仙姑瞧见了是要羞得哭鼻子的。”
      娄姓壮汉弓步一收,嘿嘿笑道:“是么?”
      燕子就势躺在地上,玉腕撑地,眉目斜飞,“我只是不明白为何连自视甚高的引线仙姑也乐得掺进这潭浑水?”
      娄姓壮汉浓眉一挑,“你香山门不也淌进来了?”
      “你道我香山是做什么生意的?真真有趣!”燕子足尖一点站了起来,“不如你们三个一齐来罢!姑奶奶没工夫跟你们多废话!”
      “也是,你香山专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娄姓壮汉笑道,手中判官笔连向前点了三下。
      这三下极密极快,若是小楼,必定要中招,可燕子笑颜不减,身子抖了一抖,连脚步都没动弹半点,三戳便都落了空。
      “幸得娄孙子知道,姑奶奶也不枉了一番教诲!”燕子咯咯咯大声笑起来。
      听到这话,娄姓壮汉怒火中烧,吹胡子瞪眼睛,“好弟兄们,一齐上吧,与这个婊子没什么好多说的!”
      他身后的两人在听到她辱及师门的时候就有心出手了,一怕插手之后娄姓壮汉怨罪,二有心要看看同门的武功出落到如何地步,故而忍住没动手。
      燕子眯起眼睛,“这才对嘛,三个大男人打一个小女子才不算姑奶奶欺负孙子们!”
      小楼听着忍不住笑出声来,娄姓壮汉怒道:“你笑个屁!”
      小楼连忙捂住嘴。
      “你是不是在想,这会儿奶奶是不欺负孙子了,却轮到孙子欺负奶奶了?”燕子故意点破。
      小楼尴尬地点点头。

      “贱人!”娄姓壮汉重重向前踏了一步,一震之力竟使得小楼身旁的大树上飘落了两片树叶!
      燕子也微微有些动容,脸色白了一白,旋即恢复正常,却不再开玩笑,伸指在剑背上弹了一下,龙吟声铿然不绝于耳。
      两人都站在原地不动,四目相对。
      小楼看得心焦,无奈身上功夫有限,莽撞上前只能换个自保不暇,不拖后腿就不错了,别说帮忙了。
      娄姓壮汉身边二人见此情形,相视一笑,委身向侧滑出,偷偷靠近燕子,手中的判官笔直指她两大要穴。
      看到她浑然忘我的样子,恐怕是没有看到这两个卑鄙小贼的行径,小楼紧张地快要吐出来,将茶壶往怀里塞了塞,掏出袖中防身的短匕准备慷慨就义,连他不幸被杀之后该要对燕子说的话都准备好了。

      他要说:“燕子啊,你我相识一场,你若对我有一丝情意就请在碑上刻了‘夫君’二字,也不辜负我一场相思啦!还有茶壶麻烦你千万送回皖公山,师父没了这只茶壶肯定脾气不好,他脾气不好就要对师兄们发火,他一发火大师兄就要犯愁,大师兄人挺聪明的,但总是发愁就要‘绝顶’了!师兄弟一场,我实在不忍心看他至此地步啊!对了对了!你还要劝小师妹莫要看上四师兄,这家伙狼子野心,嫁了他不会有好日子过!青衣楼的嬷嬷也辛苦你替我照料她了,你好歹也是人家的新媳妇,理当孝顺才是!”小楼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想来想去没什么缺的了,便哇呀呀胡叫着挺身而出。

      待到他们走近了,燕子嘴角一弯,指尖一晃,剑光闪动如波光潋滟。
      这两位只觉得耳边一阵凉风刮过,心道这厮的准头不过如此,兀然一阵剧痛从耳朵处传来,两人各自伸手一摸,摸下一把红光,这才知道耳朵已经被削去半片!
      小楼看得一愣,刚要叫好,却看娄姓壮汉举着判官笔向前一步,与燕子的剑尖相抵,燕子的笑容有些颤抖。
      情况不对!小楼的心跳得跟打鼓似的,从外表看来似乎是燕子占了上风,两人斗气她居然还能分心制敌,但空气中就是弥漫着一股说不明白的紧迫感,究竟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
      这时候他尤其憎恶自己不学无术。
      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算什么男人!
      说归说,小楼虽恨得牙痒,却不敢动手,只得愣愣地看着他们对峙。
      燕子的剑尖已经在抖了,发出“嗡嗡”的声音。
      娄姓壮汉身上也满是冷汗,眉头紧皱。
      小楼在一旁搓着手走来走去,娄姓壮汉的两位兄弟捂着脑袋在地上滚来滚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燕子的剑慢慢弯成一个弧度,娄姓壮汉瞅准时机大喊一声:“着!”
      燕子张口吐出一滩淤血来,单薄的身子直直向后坠去。
      小楼一个箭步上前抱住她。
      “快将茶壶交出来,不然杀了你!”娄姓壮汉得势,缓了口气威胁道。
      燕子眼珠子已然翻白,小楼六神无主地搂着她,嘴里喃喃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似是在问昏迷的燕子又似在问自己。

      岂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相斗才出胜负,便从弄堂里墙缝里三三两两冒出了不少人头。
      有个高个子摇摇晃晃走到娄姓壮汉面前,伸出扇子在他脑袋上一拍,娄姓壮汉一声都没多吭就倒在了地上。
      高个子笑嘻嘻地踹了他两脚,低头对小楼道:“兄弟,我们跟了你一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如将这位姑娘交出来犒劳犒劳我们?”
      小楼抱得用力了些,感觉到怀里的身子逐渐冰冷,“不……不!”
      “这位姑娘身受极重的内伤,看来命不久矣,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何苦要盯着一棵死草不放?”高个子循循善诱。
      “不许碰她!”小楼对旁人怒目而视。
      “你若交她出来,我府上佳色任君挑选!”有人开出条件。
      “嘁,美人算什么!他要肯把人交给我,我出一百两白银!”
      “我出一百二十两!”
      “一百五十两加一个美女!”
      “两百两!”
      “别吵了!两百五十两加一个西域歌姬!”

      “你才是二百五……”小楼怀里的人儿忽然开口道,声音明显的气力不足,但语气依旧霸道,使得周围骤然静了下来。
      “燕子……”小楼眼睛被什么打湿了,涩得难受。
      “小楼楼……”她艰难地抬起手来,要摸他的脸庞,“你放下我自己出城去,我告知你……”她示意小楼低下头去,贴着他的耳朵道,“城外六里老地方,自有人接应,此次关乎你性命切莫再泄露一分半点。”声音细如蚊蚋,眼中秋波流转,十分的依依不舍,“千万……别将茶壶交出去,茶壶里头的秘密……秘密……”
      小楼的眼泪终是忍不住滴落下来,燕子的神情一滞,莞尔笑起来,“傻子,哭什么?”
      小楼哽咽地说不出话,“我……我要带你……你走的!别……别担心!”
      “不要带我走啦!你自己走吧,我再经不起颠簸,你跑得这样慢又这样不稳,途中没被他们追上就被你害死啦……”燕子的声音越来越轻,“你把我留在这里就是救了我……在皖公山我救了你一次……现在你还我一次……我们俩就算扯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直至悄无声息。
      看着她灵动的眼慢慢合上,小楼泪如泉涌。
      周围的人群一片寂静。
      不经意,有人送出一声浅淡的呜咽。
      淡不可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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