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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糯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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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华听得耿壶痛呼,略感诧异。耿山水玉坚硬无比,耿壶为山神,质地更非一般水玉可比,能让耿壶吃痛的,必然不是凡物。他眉头微皱,拂袖封了耿壶发声之能,又拾起一支箭,一眼便认了出来:“青翎箭?”
“好眼光,不愧是碧海苍灵之主。”
东华循声望去,只见数丈外的山石后,转出一个高挑的少女来,红袍广袖,一头红发极其耀眼,眉毛浓密英挺,一双明媚的丹凤眼眼波流动,隐隐有煞气。
耿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十分郁闷:这厮也穿红衣,而且看起来,似乎比他穿得好看?东华却凝重了神色:“你和独山山主千殇,是何关系?”
红衣女子撇了撇嘴,很是不屑:“那只臭美的鸟么?成天到处显摆,眼睛长在头顶上,如今连毛都没了,谁稀罕和他有关系?”
这独山山主,来头可谓不小,乃是开天辟地以来,碧海仙山灵气孕育所化的第一只孔雀,比东华还要年长几千岁。因全身覆满青羽,化形后便喜着青衣,以白鹤为坐骑。千殇极爱漂亮,连武器也讲究玲珑精致,旁的材料都入不了眼,挑来挑去,最终用自身尾羽打造了十八支青翎箭,日夜苦修,成了这东荒第一神射手。前段时日,因飞升上仙须历天雷地火之劫,一个不留神,这孔雀的羽毛全烧光了,再养回来又得几千年,是以羞于露面,一直躲在洞府中静修。
似这等爱惜羽毛之鸟,怎会让青翎箭落在他人之手?东华心中存疑,垂了眼揭开壶盖,衣袖轻挥,地面十数支青翎箭便齐刷刷飞在半空,聚成一束插入壶口,不多不少,恰好盈满。他将耿壶放回石桌,抬眼望向红衣女子:“既无关系,这箭你从何得来?”
青翎箭不仅箭头锋锐,箭杆亦是坚硬如针,扎得耿壶浑身不适,无奈他被封了声音,只能咬牙腹诽:“死东华,臭东华,欺人太甚!我堂堂山神做茶壶也就罢了,你居然好意思拿来盛箭?”
红衣女愣了愣,这箭么……委实来历不明,忽地想起来意,怒从心头起,将声音拔高了三个调门:“这箭算个屁!三千年来,你吃了我蛇族多少子弟,这账要好好算一算!”
“哦?”东华踱回桌边坐下,从壶中抽出一支箭来细细端详,“如何算?”
红衣女拍拍掌,只听窸窸窣窣一阵声响,山后草丛中游出七条蛇来,颜色各异,大小不一,最小的长约一丈,最大的也不过两丈余,与当日东华捕猎的巨蛇相较,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耿壶顿时觉得十分羞愧。他做了山神数千年,非但不曾为子民谋福利,反为了一己私欲,送山中的蛇入他人口,估计蛇族忍气吞声很久了罢?这女子他当然认得,乃是蛇族首领糯蚺,原身是一条血蟒,闭关潜修已有五千年,这一出关,便赶着算账来了。
他这一盘算,那七条蛇已化为人形,每人手中捧着一个陶罐,神情悲凉。糯蚺亦是一脸肃穆,轻喝一声:“放!”
漫天红光中,一具具蛇骨、一张张蛇皮从罐中飞出,瞬间铺满了石宫前三丈方圆的地面。虽因年深日久,这遍地尸骨无甚腥气,但衬着周遭绿树红花、灵鸟盘旋的景致,着实诡异惨烈。耿壶只觉一阵恶心,暗自庆幸:还好眼下是把壶,否则当场吐了出来,岂不十分难看?
眼见蛇骨愈积愈多,快要铺到石桌前,东华终于站起身来:“够了。”手中数道白光飞出,结成七道仙障,封住了陶罐口。
“够了?哈哈哈!”糯蚺仰天大笑,声音划破长空。飞过的几只灵鸟受不住这血蟒之怒,被震得掉落在地。耿壶亦有点忐忑,他晓得东华本事不错,但对方挟恨而来,若一个失手砸了他泄愤,该如何是好?
糯蚺笑了一阵方歇,瞪住东华恨恨道:“怎么会够?这地上不过数十具尸骨而已,你捕杀的大蛇何止百条?况且,他们都是我族中修行已久的长者,再有万年便可化形,你为了口腹之欲,绝了他们成仙之路,就不怕遭天谴吗?”
天谴?东华抬眼望向她,淡淡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蛇族喜食山鼠、果狸,自身亦是虎豹口中之粮。这弱肉强食、循环往复正是遵循自然之道,你修了几万年,竟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么?”
好你个东华!糯蚺恼羞成怒:“你敢教训我?你若像那些豺狼虎豹,拣一些老弱病残的带走,我绝无二话!可你哪次不是挑的最大的?这等行事,敢说不是存心与我族为敌吗?”
东华愣了一愣,他委实没有料到,这蛇首竟是气的这个。诚然他做得不甚厚道,但似他这般懒散的性子,难得出一趟门,自然要拣最大最肥的蛇,一条管够。何况耿山为诱他前去,送蛇上门,他又不是傻子,不收岂不可惜了吗?
东华想到此处,瞅了石桌一眼,见那通体雪白的壶身上,竟隐隐透出红晕来。莫非这曾经的山神听了糯蚺所言,深觉渎职,心中有愧?他伸手摸了摸壶身,果不其然,更红了。
当真有趣得很,东华抿着唇,又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糯蚺见状愈发恼怒:“东华,你别太目中无人!你是天生仙胎如何?得了父神青眼又如何?我糯蚺修炼三万年,难道就怕了你?”
东华挑了挑眉:“要打便打,莫废话。”
捕蛇这一事虽问心无愧,但看在蛇族元气大伤的分上,他倒未必真会动手,只是青翎箭非同一般,他不能不管。
说到这青翎箭,还得回到五万年前,东华化生之始。彼时天地初开,混沌刚明,东荒大地上遍布凶兽猛禽,东华一睁眼,便被一头白虎视为腹中之物,虽仗着天生仙胎逃过一劫,却苦于无父无母,无人照料,时常茹毛饮血,忍饥挨饿,日子很是惨淡。
捱过一万年后,路过的千殇发现了东华,心生怜悯,带回洞府供给衣食。若能长此以往,东华也算有了家,只可惜他天生白发,并不得千殇喜欢,彼此相处颇为冷淡。如此勉勉强强过了三百年,东华终究不愿寄人篱下,独自回了碧海苍灵。但这衣食之恩始终未忘,此次事关千殇,他自然要弄个明白。
东华将耿壶拎起挪到石桌下面,又卷起袖口。耿壶察觉对方回护之意,心中十分受用,糯蚺则是眯起眸子,似是被东华露出的半截手腕晃花了眼。
其实不足为怪。蟒蛇一族多赤、青、黑色,所居洞穴十分阴暗潮湿,所食亦多为形容丑恶的小兽,几时见过如此纯净的白色?
糯蚺转头望向几个部下,四名少年尚好,三名少女因刚化人形,修为尚浅,盯着东华看得目不转睛,她只觉颜面尽失,喝斥道:“看什么看?”
少女们吓了一跳,赶紧收回目光。左边的绿衣少女年纪最小,天真烂漫,忍不住小声回了一句:“他真好看。”
这东华行事如此恶劣,却生了一副极好的皮囊,老天爷真是偏心眼!糯蚺恨恨地瞪着东华,若几个小姑娘被勾了去,她这族长的脸面还要不要?
愈想愈是愤怒,她仰头长啸一声,周身红芒暴涨,瞬间笼罩了三丈方圆。
这正是血蟒现出原身之兆。东华缓缓向前,走到离红芒五丈远处站定,手中多了一柄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