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耿壶 ...

  •   偷?耿山愣了愣,继而十分愤怒。虽说他是水玉化形,不曾听过真正的人说话,也无名师指点,大字不识半个,然这数千年来山中得道的精怪不在少数,鸟语兽言听得多了,也有几个化了人形,在他住处附近聒噪不停的,更有胆大包天的小妖,偷了他的水玉回去做衣服挂帘的,是以白衣人话中的含义,他心里十分明白。
      只是这一气急,居然结巴起来:“我……我……哪有偷?”顿时觉得气势不足,如若这般说话,岂不显得心虚?急忙又挺了挺脖子,响亮地道:“我哪有偷?”
      “嘭”,灰玉与石桌相碰,恍若木珠落玉盘,发出一声闷响。白衣人瞅了瞅手边,心道放杯时未曾用力,这声音却如此不中听,想来是灰玉材质粗劣之故?便屈指敲了敲茶壶,果然,更不入耳。
      这一番动作慢条斯理,落在耿山眼中自然是怠慢了,火气便蹭蹭地上涨:莫非自己问了两遍,这白衣人竟没听见?好歹他也是一方之主,山里的鸟精树怪,哪个见了他不是毕恭毕敬?如此一想,他又有了几分底气,雄赳赳上前几步:“喂!你听到我的话没?”
      “‘喂’是何人?”白衣人终于抬起头来,目光缓缓落在红衣少年面上,停了一停,又落回手边的茶壶上,“我名东华。”
      东华?耿山小声念了几遍,果然人如其名,十分的好。出于礼貌,他也该回个名字罢?可此前并没有,山中精怪都唤他一声“山神”,若以此为名,未免不妥。毕竟东华亦是天生地养,道行比他只深不浅,长于华泽居于碧海,也并未以水神、海神自居。
      “既是耿山之神,便叫‘耿’罢。”东华不喜言语,却生了一副灵泉般清澈通透的嗓音。
      耿,是自己的名字?嗯,好听。耿山忍不住眉开眼笑,化形千余年,居然有了名字?
      “多谢。”
      “无妨。”东华的目光从茶壶转到茶杯,又伸出手来,轻轻摩挲那灰色的壶柄,漫不经心地道:“偷我的东西,该还了罢?”
      “胡说!我到底偷了你什么?”
      耿瞪圆了眼,方才的雀跃消失了大半。诚然,出于宾客之道,他不能揍东华,但那看似主人心爱之物的灰玉茶壶,总可以做个替罪羔羊罢?
      山神发怒委实有点气势,原先看热闹的一众小精小怪早躲远了。东华掸了掸衣袖,将趴于其上的一只小虫拂去,缓缓起身,向耿这边走来。
      耿愣愣看着,不觉松了拳头,东华比他高得多了。想他日日练,夜夜练,自认将对方外貌身形仿得一丝不差,如今亲见其人,方知相去甚远。
      正沮丧时,东华已走到跟前,那黑亮的双眼竟似带着一丝笑意。耿不觉疑惑起来,若自己确然……确然是个贼,对方怎会如此神情,没一点恼火?
      他却不知,于常理而言,这笑意必定与人的愉悦相关,但这位阴阳始叛、二仪初分时便已化身于碧海苍灵的灵根仙胎,生来便与常人不同。
      东华不紧不慢地,将这红衣少年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打量了一回,不发一言,但那眼神所指,耿却心领神会,分明是:“偷了什么,你当真不知?”
      他确然不知,只能摇摇头。东华叹了口气,伸出右手,一团白光自掌心浮现,缓缓展开,不多时化为一面镜子,与人等高,光洁异常,清清楚楚映出耿全身来。
      这是为何?耿疑惑不解,瞧瞧镜中,再看立在一旁的东华,眉眼、唇鼻、身形,顿时恍然,曾经的他,不过是耿山修炼了几万载、仍不得化形诀窍的一块水玉罢了,如今这副神气的模样,不正得益于东华?但那日思夜想、琢磨数千年的模仿功夫,岂是一个“偷”字可抹杀?
      于心深处,他也不愿自己在东华这般丰神如玉的人物面前,与“偷”沾上半点关系,情急之下便嚷了出来:“这如何能算偷?”
      “不算?”东华挑了挑眉,点点头,“你且将这一身皮扒下来,滚回去罢。”
      “你!”耿晓得自己理亏,一句“欺人太甚”生生咽了下去,亦不敢顽抗,若激得东华动手,将他打回原形也不无可能。
      思前想后心有不甘,他十分委屈地道:“除了扒皮,可还有别的法子?”
      东华走回桌边坐定,倒了一杯茶,将壶中余水尽数倾入一旁的树根土里,方悠然道:“这碧海七山中,有四山产玉,以耿山的水玉为最。”
      “当然。”这话锋一转,耿颇感意外。
      东华端起茶杯,以法力催动,送至耿手边:“你是水玉化形,又是耿山之神,自然是此中极品。”
      耿一口喝完杯中茶,挺了挺胸膛,很是自得:“算你有眼光。”
      “而我宫中,尚缺一把材质上好的茶壶。”
      “哐当!”耿手中茶杯落地,他虽不是个十分聪明的神,亦觉处境不妙:“你的意思是……”
      东华抬眸看向他,目光流转,似笑非笑,耿一脸不可置信:“你是说,让我做你的茶壶?”
      东华微微颔首,耿只觉眼冒金星,气血翻涌:“难道我除了扒皮,就只能做一把壶?”
      “有何不妥?”东华转身走去,发尾随步履微微摇晃,银辉流动,十分好看。
      哪里都不妥!耿咬牙握拳,修了几万年才得人形,而今他五感俱全,模样又十分体面,岂能甘心做一件无知无识的、每日不知要被滚水浇上多少遍的器具?
      东华并未回头,却似识破他心思般,缓缓道:“做了茶壶,仍可听可感,无需当值时,亦可恢复人形。”
      耿瞪着那道白色背影,敢怒不敢言。这东华看起来十分嗜茶,若是他从早到晚茶不离手,恢复人形有何用处?他要睡觉,难道自己不用睡觉么?这碧海七山都还不曾走遍,遑论四海八荒,若真的就此做了茶壶,往后便只能跟随东华,再也休想逍遥快活了。
      他思来想去,沮丧不已。东华已走到桌边,袍袖一挥,将灰玉壶、杯尽数卷起,远远抛出,丢入百丈外的碧海内,偌大的石几上便只剩了野果一盘、山珍几味。
      如此看来,这桌上只缺他这把壶了?耿眼珠一转,拔腿便想逃,双脚却如生根般定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欲哭无泪,想那东华数千年前身手便十分了得,硬拼起来吃亏无疑。
      与其等着挨揍,莫若主动示好?他忽又生出一丝希冀来,兴许日后,东华想起他的乖顺,能早些放他自由。
      东华却不管这耿如何琢磨。他是个十分懒散的神仙,无论何境何事,一概率性而为,以舒心为上。他也颇懂得雅趣,宫中一草一木、一灯一柱都来自周围仙山灵泉,皆为上品。唯有这茶壶如同鸡肋,用之不遂,弃之可惜,耿此时送上门,委实合了他心意。
      若循惯例,他根本无需浪费口舌,直接施法便是。但这红衣少年乃父神钦点山神,又是美玉之质,若过分简单粗暴,未免有点暴殄天物,是以他权衡一二,用了较为慈悲的法子。
      嗯,慈悲,东华甚感欣慰,正欲为自己的行事有度,再倒一杯茶,才想起壶已弃之。他微微皱眉,望向红衣少年,见对方面色阴晴不定,忽觉心头火起,这厮学了他模样,却没半分像他的性子,婆婆妈妈令人生厌!
      耿却早已想通了,眼下这情形,不为玉碎,宁为壶全。他看了看空空的石桌,取下腰带,念起易物诀,腰带从中断开,化为一对茶杯,遥遥飞去,落在东华面前。
      东华拈起一只,见杯子通红似鸽血,莹透似琉璃,点头道:“不错。你的原身,可也是红玉?”
      耿没好气翻了个白眼。衣服确是红玉做的,但杯子的颜色,他这山神还是有法子决定的,红杯确是故意为之。他本以为喜着白衣之人,定是对大红大绿十分厌恶,不料这东华喜好与众不同,白白费了他这点儿心思。至于原身么,他乃是一块至纯至透的白色水玉。
      眼见红衣少年默默念诀,片刻便化作茶壶落在桌上,东华终于扬起了嘴角,举至眼前细细端详。这壶晶莹剔透,玲珑可爱;以手触之,壶身光洁无比,凉意沁肤;伸手叩之,声音清脆,如珍珠落玉盘,灵泉响叮咚,东华不觉惬意之极:“‘耿壶’此名,你觉得如何?”
      还能如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耿壶摇了摇身子,懒得应声。东华微微一笑,提壶向宫门走去,忽听得耳边风声,一片黑影奔后脑而来。
      他衣袖连挥,挡去十之八九。右手抬起时,一支箭矢急速飞来,“玎”地一声射在耿壶上,又被弹回。
      “哎呀!”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