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情于景》苏舟尘

7、第7章

　　月考完这天是周五，胡洛没有留十班的小朋友们太久，在让纪淮景界二人将上周罚画的世界气候分布图拿上台去给大家展示了一番后，随便布置了点儿地理作业就放他们回去了。
　　纪淮这回没再试图约景界一块儿去网吧双排，几乎胡洛刚宣布放学，他就背起书包溜出了教室。
　　景界不知道他这是不是考试没发挥好所以心情差，反正人都跑了他也问不了，便没多想，收拾好作业慢吞吞的也离了班。

　　景界家到学校的距离不远，他常走的路有两条，一条是先走到离学校没几百米远的河边，然后顺着河一路往上游走，差不多两公里路就能到家。高中学生上课早下课晚，河边没什么人，所以他平日上下学都会顺着河一路小跑回去。而另一条路就没那么开阔了，在学校背后，路线有些曲折，一天到晚也没几辆车愿意从这里过。不过小街虽小，五脏俱全。旅馆、餐馆、茶楼、药店、网吧、超市、菜市，一样不缺，更有甚者，在两家早饭铺子中间还夹了个成人用品自助售卖点，风气之开放，令人咋舌。
　　景先生和李阿姨总是不太赞同景界走这条路回家，说这条路沿途住的都是些没正经工作的混混，怕他出事儿。可景界毕竟是个男孩儿，没那么多讲究，这条路到家的距离比河边要近些，他不想跑步的时候都会从这儿走。
　　比如今天。

　　这条路景界走了快四年，从没遇到过什么事儿，所以，在听到有人喊了句抓小偷的时候，他有些懵。
　　而不等他反应过来，侧边一小巷子里便冲出个人，穿着二中那绿白相间的校服，飞也似的就追着前头的小偷跑了过去。
　　景界怀疑自己可能是眼花了。
　　他觉得追出去的那个人很像他的同桌。
　　景界站在原地犹豫了半秒，而后也拔腿追了上去。
　　小街不单是一条小街，它就像是一根树干，而在树干之上还有很多枝丫。一些不熟悉路线的人进入小街，稍不注意就会把自己绕晕在这数不清的胡同窄巷里。
　　小偷很明显是小街的常客，逃亡路线之曲折，让景界都开始怀疑自己这几年的小街是不是白走了。

　　“你他妈的给老子站住！”冲在前头的二中学子一声怒吼，没吓到小偷，倒是让景界更加确定了这位好心人士的身份。
　　景界叹了口气，视线快速的左右一扫。
　　灰色的街道两旁是灰色外墙的老旧住房楼，不知道干嘛用的电线随处悬落，一切都显得苍凉陈旧，唯有那些挂满阳台的廉价衣物能给这破地方添上几抹略显鲜活的颜色。
　　这片区域不在景界日常踏足的范围内，但他是来过这里的，因为就在这条巷子的最前边有一家画室，专门招收要艺考的学生，规模不大，但胜在便宜。景界上一次踏足此处，就是为了去那家画室看看，不过那时候他还没决定好是否要走美术这条路，所以就真只是简单的看了看，看完后便没来过了。不过也亏得有过那次随便看看的经历，景界对这儿的地形还存有些印象。
　　简易版的路线图浮现脑海，景界没继续跟在纪淮那家伙后边跑，脚下一转，冲进了旁边一条更窄的巷子里。

　　纪淮今天的心情其实不算差。虽然考了一天的试，但上午的文综他临时抱佛脚背过一些，再碰上这次文综卷简单，他自认题都答的不错，而下午的英语更是他的强项，不说拿满分，上个140还是没有问题的。
　　他没告诉景界，他考完试后之所以会那么生无可恋，不是因为成绩，而是因为他今天得去见一个人。
　　那人是他一初中同学的父亲，姓周，就住在小街的某条巷子里。
　　说起来这位周叔也是命苦，老婆生完孩子后跟人跑了，自己磕磕绊绊的把孩子拉扯大，结果那小孩儿不知怎的患了抑郁症，中考完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喝农药死了，只留下两封遗书，一封给了他，一封给了纪淮。
　　纪淮不知道那家伙给父亲写了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交了个白眼狼当朋友，明明说好的一起上一个高中，结果那人半路退出不说，还写信让他帮忙照顾一下他老爹，简直就是拿他当个工具人在使唤。
　　其实使唤也就使唤了，谁让纪淮是真拿那小子当好兄弟的，帮忙照顾一下他父亲也是应该。只可惜，这位父亲是个话唠，每次见面都要说好多关于那头白眼狼的事情。一开始的时候纪淮还能顶着对友人的怀念勉强听听，可后来同样的几件事儿听得多了，便显得有些没意思，连带着对友人逝去的伤感都淡了几分。
　　纪淮总是告诉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周叔是小白眼狼的父亲，他肯定比自己更加思念小白眼狼。他也确实能忍，在每月一次的探望中从未表现出过任何的不耐烦。但这事儿骗得了周叔，却骗不了他自己。
　　他知道，有些东西，到底是变了的。而这个改变，让他不喜。

　　今天，纪淮同以前一样，冲到小街的菜市场买了些菜，拎着打算去给周叔的晚餐加几个菜。结果他刚踏进巷子，就听有人喊了句抓小偷。
　　这个年纪的少年似乎总是有着很强的正义感，一听说有小偷，他便扔了菜，迈开一双大长腿追了出去。
　　他的运动神经很发达，初中运动会上，只要是他报了名的项目，那第一名那栏不出意外的都会是他的名字。他本以为一个小偷而已，自己轻轻松松就能将其撂倒，可事情似乎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轻松。
　　纪淮的住处就在学校对面，出了二中大门，过个天桥，他就能走进小区，所以除了上网吧打游戏和探望周叔外，他一般不会到小街来。
　　他不熟悉小街。现在的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不知道如果小偷彻底将他甩掉的话他该怎么回去，也不知道制服小偷后的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
　　他只是盯死了那个身影，不断地往前奔跑。
　　他只是想找个借口，推迟去周叔家的时间。
　　他只是不想再面对那个表里不一的自己。

　　“砰！”
　　“哗啦——！”
　　健步如飞的小偷被从侧前方冲出来的人一脚踹倒，墙边不知谁放在那儿的好些竹竿也被人掀了一把，哗啦啦的全倒在了小偷身上。
　　纪淮一个急刹避开了朝他倒来的一根竹竿，看着那个扑到地上死死压着小偷手脚的少年，觉得自己5.0的眼睛可能是出了那么一点问题。
　　不然他怎么会在这儿看到他的同桌呢。

　　“看什么看？！帮忙啊！”景界觉得纪淮可能是傻了。
　　纪淮如梦初醒，连忙上去帮忙一同控制住小偷，冲着小偷耳朵大喊：“你偷什么了！交出来今天就放过你！不然我们报警了啊！”
　　这小偷的心理素质可能不太好，被人控制住以后就哭丧着一张脸，此时听说交出东西就能逃脱，连忙道：“在我兜里！衣服兜里！你们自己拿！”
　　景界一直压在人身上，不好动，于是拿东西的任务落到了纪淮头上。
　　纪淮嫌弃的伸手进小偷衣兜里摸了摸，摸出一个女士钱包。
　　景界说：“你先看看钱包是不是空的。”
　　纪淮打开看了眼，“不好说。里边儿全是零钱。”
　　“什么？！”不等两年轻人逼问，小偷自己先暴躁起来：“臭娘们儿就他妈一点儿零钱也能嚎成那批样子！”
　　纪淮一钱包抽在他的后脑勺上，恶狠狠道：“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老实交代，你真没动过这里边的东西？”
　　“哎！君子动口不动手哈！我刚摸了包你们就追上来了，哪儿来的时间动它？”小偷一边嚷嚷一边缩了缩脖子，生怕再被抽上一下。
　　纪淮拍了拍景界的肩，“行了，说话算数，放他走吧。”
　　景界扫了他一眼，飞快的松了手，整个人都跳到了一旁，害怕这小偷身上万一有刀会出手反击。
　　不过是他太看得起人了。身上桎梏一松，小偷爬起来就跑，连着俩热心市民长什么样都没看上一眼，只留给这世界一个孤独的后脑勺。

　　纪淮拍了拍刚在地上染了一层灰的绿裤子，耳边听到些声响，他侧头看去，发现景界正弯腰把倒了一地的竹竿捡起来。
　　他主动开始帮忙，并问：“你说你好端端的把人家全拍下来干嘛啊？”
　　景界道：“电视里不都这么演的么？”
　　纪淮乐了，“你傻逼吧，人家都是被追的人摔东西去拦追兵，你这都把人一脚踹翻了，还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不是给自己找事儿吗？”
　　景界把捡起的一把竹竿往墙边一靠，“你管我呢？”
　　“就管了，你我同桌我不管你管谁？”纪淮说：“不过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景界不想跟他过多解释，只说：“回家顺路。”
　　“哦，那还挺好的，回家路上还能顺便见义勇为一把，不像我，我还得原路倒回去。”纪淮也把一堆竹竿往墙上一靠，拍了拍手里的灰，掏出刚刚被自己揣进兜里的钱包，“也不知道失主有没有在原地等着，我估计这里头顶破天也就一百块。”
　　“那也不少了，够吃一星期的。”景界拉了拉书包带子，“没别的事儿我就先走了。”
　　“哎！”纪淮拽住他胳膊，“别急啊，你不想跟我一块儿回去接受受害者的感谢啊？”
　　“不需要。”景界抽回自己的胳膊。
　　纪淮又哎了一声，却没说别的，就抿着唇盯着景界看。
　　景界同他对视了一会儿，想到一种可能，挑眉道：“你不会找不到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