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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1
      “这就是时代的发展吗……”列车发动已经有一会儿了,看着窗外被快速抛飞的景物,莫初九还是能感受到到一种奇妙的眩晕,脑海中嗡鸣不断,甚至连视野的狭窄都没有完全恢复。
      对于一向重视眼力和手力的唐门来说,这无疑是重大的失格。
      可是哪一个机关术师不会为眼前的这一切激动到失态呢?
      汽笛蜂鸣,全身包裹着铁皮的巨大怪物在一往无前地行进,第一次坐上列车的人拘谨又焦躁地频频望向窗外,眼中确实难掩的惶恐与兴奋。
      除了莫初九,列车上的上百人中再无一个习武之人,其中不少都是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少爷小姐,说是莫初九一根指头就能碾死一片一点也不夸张。
      可是这样一群在莫初九看来称得上娇弱的家伙,却是凌驾于这辆钢铁怪物之上,奴役它,掌控它,然后安适地坐在怪物腹中,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抵达另一个地方。
      唐门万花可以制造出巧夺天工的机甲傀儡,却造不出这样的钢铁巨怪。这是只有在这个时代,在工业革命带来的强大生产力下才能诞生的,由凡人搭建的神迹。
      这个时代,似乎已经不需要所谓的“武林”了啊,
      莫初九在座位上,随手打开上车之前买的报纸,“久津家灭门惨案”的相关报道乌泱泱地占了好几个版面。
      虽说报纸上不少地方语焉不详,但鬼的痕迹实在是太明显了。莫初九没有要管的意思,先不说她根本就不是鬼猎人,这种报纸上都已经报道出来的东西,鬼杀队肯定也早就知道了,这个时间没准事情都已经处理完了。
      不过……大部分鬼都和他们的主子一样把“苟”列为鬼生的首要方针,能搞出灭门这种大动静的,不是实力强大的上弦就是难以自控的新生鬼物了吧。
      从报道上模糊的描述中推测,造成这一桩惨案的多半是新生的鬼,而有新生的鬼就意味着鬼王出现过……
      戾气攀上莫初九的眉眼,又在被其他人察觉之前飞快褪去,只余下眼尾紫色的藤纹刺青。
      鬼王出现过又如何呢?那个老鼠一样的东躲西藏的家伙在一个地方停留一个时辰都嫌多,现在赶过去连根毛都见不到了吧。
      莫初九察觉到了车厢中某处传来的视线,没有恶意,所以她也只是平静的望过去。
      那是一位坐在走廊另一边的青年,长发银白,眸子漆黑,清隽沉静,简直像是月亮落到了地上。
      青年的视线和莫初九对上了,他倒是半点也不慌,只是轻轻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才礼貌地移开目光。
      莫初九不认识青年,却觉得青年衣服上的家纹有些熟悉。似乎是紫藤花,又有点像祭祀用的神铃。
      2
      莫初九做了一个白天的列车,又飞鸢泛月在天上吊了半个晚上,才堪堪到达目的地——鸦山。或者再准确点说,是鸦山下那个没有名字的小村落。
      在村子通往鸦山的那条小道上,有一栋破旧的小屋。
      青黑的藓类几乎长满了每一面墙壁,角落里成窝的老鼠被开门声惊到,四散奔逃,层层叠叠的白色蛛网纱帐一样铺满了整间屋子,在霜白的月光下,被风撩拨着瑟瑟发抖。
      满屋的灰尘让莫初九打了个喷嚏。
      万幸,那脆弱的屋顶没有因为前几年的大雪塌掉,墙板也还算坚实地立着。莫初九站在门口,抬起银制裹角的群青色大袖,一挥。
      无形的劲气激荡而出,没有一丝声响,层层的蛛网与灰尘已被尽数清缴,莫初九用内力一吸一卷,就将之全部送到了屋外,期间那群青色袖子连一点灰尘都没沾上。
      莫初九走进去,一挥袖,摇摇欲坠的木门便自行关上,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直接和衣躺在了潮湿的地板上。
      这里曾经是两个女孩的容身之处。
      (即使是七年前,说自己是是女孩是不是还是太厚脸皮了一点?)
      (居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我居然苟活了这么久了啊——)
      新的千机匣还没有彻底完善,只留了一张字条就自顾自地溜出刀匠村,一个人横跨了半个九州岛跑到紫菀的旧居,然后躺在这里什么也不做,简直像个赌气的小孩子。
      (我已经不能更进一步了。不管是机关,武学,还是内力。)
      (……好想梦到紫菀啊。)
      (不,还是算了吧,这幅样子太难看了。)
      莫初九猛地坐起身来,多年生死一线磨练出的野兽一般的直觉让她察觉到了危险。千机匣无疑会给这栋小屋带来毁灭性的打击,所以莫初九只是握住了袖中的短匕,看向突然敞开的窗户——她在那里感受到了晦涩的、粘稠的恶意。
      清凌凌的月光洒下,穿着花哨的条纹西装的鬼站在窗前,眼睛下方有着连成一串的方形鬼纹,如同泪痕。
      可是那鬼在笑,甜蜜的,欢愉的,非人之物的笑。
      莫初九看到了恶鬼眼中“下弦”“肆”的字样。
      睡眠之鬼抬起手,原本光华苍白的手背从中间裂开,裂缝中露出了森白的牙,艳红的舌。
      “入眠吧。”
      3
      “……姐?”
      (什么?)
      “阿氿姐!”
      (咦?)
      “喂喂!唐氿!回神啦!”
      是“氿”不是“九”,虽然听起来是一样的。
      像是飘在空中的灵魂一下子落回了身体里,她总算看清了眼前抱着胳膊,已经有点恼了的少年。
      那是个苗家少年,一头不羁的短发,衣着暴露,脚上不着袜履,腕间紫色的丝绦几乎垂到地上。苗人喜银,少年额前也有着天蛛样式的银饰,不显狰狞,只是美得妖异。
      少年说的语言对莫初九来说熟悉又陌生——这不奇怪,任谁近乎八年没听到家乡话,都会有点陌生的。
      毕竟十几个世纪以前唐土的官话和现在那些留学生说的完全不是一个东西,更不要提巴蜀一带的方言了。
      少年不会成都的方言,但官话说的还是说的过去的。
      “姬无恙?”她叫出了少年的名字。
      “是的是的是我,你突然怎么了?丢了魂一样。”少年的脑袋不过到她胸口,凑得近了要微微仰头才能看着她说话。
      唐氿张了张口,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要说什么,迷茫了一会,最后也只能道:“……不,没什么。”
      但她那副犹疑不定的样子似乎相当程度上愉悦了姬无恙,性格恶劣的少年做出夸张的惊奇的表情:“哎呦不是吧?我们石头心肠的杀手姐姐居然也会露出这种小狗一样又蠢又可爱的表情吗?”
      (不该由着这小鬼跑到恶人谷混的,原本官话就说不好,这下连人话都不会说了。)
      在唐氿面无表情地去摸臂甲上的刀片时候,少年赶紧举起手来告饶:“好了好了不闹了,言归正传,嗯,阿氿姐,冷静点听我说完。”
      “说。”
      “我有唐槿的消息了。
      ——静默。
      仅有两人的小小竹林一下子没了声响,飞禽走兽都在某种海潮般汹涌升腾的可怖威压下屏住了呼吸,缩在阴影中瑟瑟发抖,恐惧的恨不得把心跳都停止掉,一时间连竹叶摩擦的沙沙声都显得聒噪起来。
      “滴,答,滴,答。”
      “我在天一教的炼尸罐里找到她了,穿唐门校服,右臂上又一块枫叶大小的烧伤,戴你刻的银质的长命锁——我认得你的雕功的。”
      “滴,答,滴,答。”
      “阿九——”一双柔软的手从唐氿身后穿过,抱住了她纤细劲瘦的腰。
      按说逆斩堂出身的刺客绝不会把后背留给任何一个人,“老师”最先教导着他们杀死的就是哀痴怒憎一类非正面的感情,之后便是信任依赖向往等等一切带着温暖色彩的感情,换言之,他会先让学生们杀死自己。
      虽然仅仅是为了延长“武器”们的使用寿命,但不得不说,那真的是唐氿度过的最轻松的一段时光:不看,不听,不想,只需要接受命令然后执行,被自己之外的意志完全操纵,连如果把迷神钉打进目标的脑袋时,她的心思都说得上是澄澈的。
      这是题外话了,实际上的情况是,从未把后背交付给他人的莫初九,现在却只能任由身后娇小的人形抱着,动弹不得。
      “滴,答,滴,答。”
      “她还没有完全被炼化成尸人,不过这个样子……如果还有神志的话,或许还不如死掉哦?”
      那双柔软的手仍旧抱着她。
      当然会柔软啦,皮和肉都在毒液中泡烂了,骨头都被毒液融化了,要怎么不柔软呢?
      唐氿终于转过身,看到了扭曲腐败的人形。
      破破烂烂,软塌黏糊,全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匍匐余地的人形。
      “阿氿……阿氿……”人形的烂肉抱着她的腰,也只能抱到她的腰,“我好痛啊……”
      “滴,答,滴,答。”
      那是脂液滴下的声音。
      翠绿清幽的竹林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少年的声音悠悠的,似是悲悯,又带着习以为常的漠然:“这个姐姐身上带着的药好像和炼尸罐里的毒药药性冲突了,真是的,那群天一教徒抓人的时候也不检查一下,结果变成这个样子。真可怜啊,这样连人形都保持不了了。”
      唐氿嘴唇蠕动着,全身都筛糠似的颤抖,她想大声尖叫,想哭喊着逃离,却像是被木刺钉住的虫子,拼命蠕动着身体也无法移动分毫。
      唐氿蹲了下来,那双柔软的手终于攀上了她的脖子。女人的声音断续且哀怨:“……我好恨啊……”
      唐氿绷紧的身体突然放松下来,不,也不是放松,而是由全身僵硬回到了平常的状态,灵活敏健的像一只豹,即使在懒洋洋垂眸时,也随时可以暴起咬碎敌人的咽喉。
      “原来是梦啊。”
      她就这样轻松地明白过来了。
      “师姐,师姐。”唐氿贴近了软烂的人形,姿态是那样的亲昵又充满了依恋,“我多希望你说‘恨’啊。”
      曾经的唐氿多么幸福啊,如果不是师姐告诉她那是“错误”。
      那是世人眼中的“恶”,那是师姐眼中的“非”。
      “你凭什么不恨啊。”
      师姐至死都没有伤害过一个人,无憎无怨,一生都是纯洁无瑕。
      唐槿一生都善良到愚蠢,唐氿才不信死亡能让她幡然醒悟。
      不过是被封在狭小的罐子里,血肉被腐蚀,骨头被融化,暗无天日漫无止境的剧痛,如此而已。
      师姐武学粗浅,却又强大的可怕,因为她的心里连一丝的恶都没有滋生。
      只是啊,只是。
      “凭什么——”
      ——只有我在恨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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