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小姐不高兴》有雀名九

6、鸦姬

　　那一个黎明无法用任何言语来描述。
　　它像把撕裂希望的镰刀。当你重燃希望地望向前方时，它轻轻地一划，划破那美好的幕布，苦难被轻易勾回。

　　贫瘠的现实再次笼罩在头顶，刚刚瞧见的伊甸园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即使在很多年以后，简琳回想起这天的情形，依旧能再次感到心悸。

　　当简琳缓缓醒来时，抬头望向远方的雪山，那覆盖着厚厚白雪的山体背后射出明亮的，暖融融的光束。黎明即将到来了。
　　她想，希望也许将会随之出现，一切都将会过去。

　　这个糟糕的，悲伤的夜晚，很快就会过去了。

　　然而在逐渐明亮的天幕上，她却忽然看见有一个巨大的黑色兽影从雪山背后缓缓出现。
　　它很大很大，仿佛顶天立地。一些小雪山在它的对比下也变得矮小。

　　它的头颅高高昂起，似能刺破天空。它浑身透露着死寂的气息，瘦骨嶙峋。尽管距离很远，简琳依旧能看见其背上突出的灰白尖刺，如座座高耸的肋骨。
　　它的形状像是一条龙，又像是一条虫，有着镰刀似的双颚。

　　简琳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四周不知何时一片寂静，只有风呼呼吹响的声音。

　　“那是...那是...”巴斯顿看着那压迫感十足的死寂兽影，皱起眉。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很快就被大风割散。因为那个生物缓缓张开了狰狞的骨刺双翼，阳光从翼膜的破洞中透露出来。
　　双翼狠狠向下一挥！
　　一股无形气浪从很远很远的天空猛地爆裂，并极速席卷开来！！！

　　大风裹挟着冰粒风雪再次扑面而来。简琳急忙半闭上眼睛，却猛然在视野狭隘中看见了一道巨大的白色匹练，带着刺目的反光，从雪山中被大力甩出，横跨在天际，也横跨在...他们头顶。

　　“不！！！！！！！！”
　　长长的雪带狠狠砸在山的半腰处，前方的山顶蹭起巨大的雪团。

　　“简琳小姐，快藏到石头后面！！！！”
　　满天轰隆声中她听见巴斯顿这样大喊。

　　而下一秒，塌方处像是撕裂天空的巨大口子，漫天的白雪如洪水般倾泄而下。

　　简琳几乎是立刻就被卷入雪中。她努力蜷缩起自己，张皇着寻找巴斯顿的踪迹。
　　结果绝望地发现，雪浪将那个黑点越带越远。四面八方的巨力拉扯着她不断翻滚。简琳觉得自己的内脏似乎已经移位了，浑身疼痛。

　　“巴...巴斯顿？！！”
　　“巴斯顿！！！你在哪儿！”
　　我该怎么办！
　　呼喊声很快被巨大的山体滑坡声所撕裂，破碎消散在天际。

　　世界是白色的，冰冷的。
　　简琳第一次觉得死亡是如此地接近。

　　无法得知是多久后，世界安静了。
　　简琳被深深埋在了僵硬冰冷的雪下，她仍能感到还有力量在不断地压下来。雪层从她身上滚滚而过。

　　眼前一片黑暗。

　　恐惧使得简琳浑身发木，连动弹一下都很艰难。她突然很想哭，眼泪却一颗也掉不出来。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她几乎无法承受。

　　她觉得她很快就要死了，心跳如雷鼓。

　　但她还不想死。
　　至少，现在，还不能。

　　她开始尝试向前爬，但是全然徒劳。大量稠密潮湿而厚重的雪紧紧地压实了她。

　　简琳曾经在书上读到过，雪崩的受害者通常死于窒息。刚刚她眼前幸运地有一个空处，没有埋上雪。现在就是这个空处提供着微薄的氧气。
　　而她每动一次，都会消耗过多的氧气。她离死亡也更近一步。

　　这个时候靠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获救的，可是会有谁来救她呢？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巴斯顿被卷得很远很远。而她最多还能活半刻钟。

　　简琳的心渐渐沉下来，绝望开始聚集。
　　“也许我就要死了吧...”她双目无神地注视着前方。

　　就在刚才，她发现她呼吸散发出的热量融化了脸边的一些雪，而那些雪形成了一层冰茧，薄薄地覆在脸上。
　　呼吸渐渐困难，可她却连抬手去除这层冰茧的简单动作也做不到。

　　手被厚重难忍的力量压着，简琳甚至感受不到它究竟骨折了没有。

　　她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能动的地方，只能徒劳地睁大眼，等着死亡的阴影降临头上。

　　“谁能救救我......”
　　有谁？能救救我......

　　大脑似乎已经冻结了，浑身上下应该都是很冰冷的，身体里却奇异地窜起了一股暖融融的感觉，五感在渐渐地离自己而去。她努力想保持清醒，却连顺畅呼吸也无法做到。
　　白色的积雪像是一床厚重的被子，简琳竟然感受到了家一般的温暖。

　　也许明年，雪融了，大家就会发现，在这里有一个女孩的尸体。
　　但水晶山脉的雪啊，十年如故，总是洋洋洒洒洁洁白白地铺满整个山体，难以消融。

　　也许我的尸体得埋上数十年？
　　简琳无聊地想。

　　可是感到好不甘啊。
　　真的好不甘。

　　她想继续活着。
　　她想继续活着，进入罗格斯林去学习魔法；她想继续活着，去完成妈妈的遗愿；她想继续活着，去弄清自己家族的秘密；她想继续活着，去看看这大千世界，完成幼年的心愿。

　　眼前一帧帧的画面闪过。
　　她曾站在世界地图前面，壁炉融融的红色火光印在那张深色羊皮纸上，摇摇晃晃。
　　那张地图很大很大，她颇为豪气地抬起短手臂一挥。

　　“我要游遍世界！”
　　从最西边的禁魔森林到最东边的极乐海。
　　从最北面的北荒冻原到最南边的南鳞国。

　　艾菲儿夫人笑着摸摸她的头：“等你长大后，就去旅行吧。”
　　“如果你想的话，妈妈也会一起陪你的。”

　　简琳的眼睛酸涩极了。
　　妈妈早没法来陪我了，我也不可能长大了。

　　好不甘啊。

　　时间一秒秒地过，似乎极为漫长。
　　眼前的记忆画面已经散去。

　　不知为何，简琳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感情。那是不甘，比先前强烈很多的不甘，是一种想要活下去的强大执念。
　　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能动，却都在叫嚣着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强大的求生欲席卷过思想的同时也带来了撕心裂肺的绝望，冲击着简琳脆弱的情感神经。
　　没有希望的。
　　不可能的。
　　命中注定，你的生命就是在此终结。

　　不!
　　谁能帮帮我！！!
　　简琳无言地呐喊。泪水从心中流出，点点滴滴。
　　世界依旧寂静如初。

　　简琳的瞳孔渐渐放大。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可能正在灵魂出窍。

　　她快要死了。

　　她睁大着双目，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黑暗。
　　也许下一秒，也许再过一会儿。
　　她就要死了。
　　………………

　　“唰！！！！！！！！！”
　　”咔啦啦！！！”是冰层破裂的声音。厚厚的积雪就此被划开。

　　迷迷糊糊间简琳似乎看到一道华丽的暗色光弧在眼前绽放。它像是一道天光，斩开了无边无际的绝望。

　　暗暗的光芒闪烁，并不璀璨，却足让人感到热泪盈眶。
　　眼前瞬间明亮了起来，白色的光芒很刺眼睛。简琳心中做了个闭眼的指令，可眼眶却被冻住了，只能继续直直地看着前方。

　　于是她看见了一个穿着宽大黑袍的少女站在上方，逆着刚出的和煦阳光。
　　她的背后透着好看的光晕，像是神明一般。简琳的视野一片迷蒙，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却清晰地望见了一双漂亮至极的金色竖瞳。

　　它像是壁炉中火焰绽放出的最璀璨的金色余辉，那么地耀眼那么地夺目，却又带着残月的苍凉色彩。
　　好看极了，却冰冰凉凉。

　　她感觉自己被对方轻柔地抱起。一只手轻轻覆住了她的双眼。宽大的衣袖则覆盖住了她的背部，将她圈在了怀里。
　　一个带着热度的怀抱。
　　好温暖啊。

　　过了一会儿，简琳渐渐感到缓过来些了，五感慢慢地回归，思想却仍很混沌。
　　当她被抱起的时候，她闻到对面的少女身上似乎有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潜意识里她觉得对方似乎可以信任。于是慢慢地移动自己僵硬的手臂，抱住了对方。

　　手却一把穿进对方的宽大袖袍里，掌心好似摸到了一把柔软的羽毛，冰凉绸滑的，触感极佳。她不禁微微用指腹摩挲了一下。
　　对方身体一僵。

　　简琳昏昏沉沉地想这也许是别人重要的东西，我应该不能乱摸，于是她尴尬地松了手。
　　可是谁会有羽毛呢？

　　谁会有羽毛呢？
　　真的是……神吗？

　　“走了。”
　　她听见对方这么说，用一种略微低哑却十分好听的声音。
　　随后她感觉自己好像腾空了一般，她猜自己可能在天上。
　　接下来的记忆一片空白。

　　…………………………………………

　　位于世界版图最西边的禁魔禁林一直被视为人类的第一大禁地。不仅因为其中昏暗的环境与灰蒙蒙的雾气，更因为其中数不尽数的各类强大魔兽。

　　据说，那里还居住着多位魔使，而他们的实力强到让大多数人无法想象。
　　就算是九级的大魔法师进入其中后，也极易丧失性命。

　　更何况禁魔森林前还横亘着深不可测的地狱深渊以及冰寒至极的北荒冻原，除了命不太好被分配到这的边境守卫队成员外，几乎是无人踏足。
　　是名副其实的渺无人烟。

　　而此时的禁魔森林上方，却悄无声息地划开一道暗芒，快速地朝着禁林深处飞去。它破开了灰蒙的雾气，速度极快，几乎难以用肉眼捕捉。

　　“咻！”
　　暗芒停了下来。乌黑的羽翼收回，在空气中划过一串璀璨的金色光斑。
　　正是简琳和黑衣少女。

　　她们面前是一片雾蒙蒙的森林，土壤呈现出诡异的灰黑色。狰狞而扭曲的干枯树干直直刺向天空，树干上只有几片残叶费力地吊着。
　　在微风吹拂下发出“咔啦咔啦”的刺耳声响。远处则被灰色的雾气所遮蔽，只能看见隐隐约约狰狞的树影。

　　少女微微皱眉，伸出右手向虚空中一划。眼前的景象漾起了层层的波纹，很快便扭曲成一个黑色的一人高空洞。
　　她抱紧了简琳，缓缓步入其中。
　　………………

　　谁也不会想到在环境最恶劣的禁魔森林中会存在着这么一处地方。
　　这是一片静谧的古老森林。

　　足要数十人才能围抱的古老树木在这里比比皆是，它们错落有致地在柔软的，铺满掉落枯叶的泥土上深深扎根。粗壮的树根像是由木头组成身体的游龙在泥土中起伏。
　　密密的树冠几乎要连在一起，透过树叶的缝隙，阳光朝密林中洒下温柔的光线，在地面上碎裂成细碎的光斑。
　　一切显得静谧而又美好。

　　但是寂静无声。

　　除却微风吹过树叶发出的唰唰声外，没有鸟叫，没有虫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