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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四章 相识(番外) ...

  •   我自小是随着娘亲一起四处漂泊的,从来没有在某个地方逗留超过一年。所以,在我看来,没什么比居无定所更可怜了。

      娘亲性子格外温柔,又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纵使她每次出门都穿着宽大外袍,粗布掩面,仍是引得不少歹意。倒教我小小年纪便见多了这世间的恶。

      幼时都是她抱着我东躲西藏。最惨的一次,是五岁那年冬天,为了躲一伙地痞流氓,她抱着我在桥洞下藏了一整夜,手脚都冻伤了。直到我七岁,入了宗师境,情况才好转了些。真不知以往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时常会想,若是父亲在,定是能护得娘亲周全,让她不必如此辛苦的吧。所以,每次我害怕的时候都会问娘亲,问她父亲去哪儿了?他是不是抛弃我们了?

      每一次,她都只是勉强笑笑,对我说:你父亲温柔长情,是世间少有的好男儿,是娘亲心里的大英雄。

      如此说来,这样的人该是不会做出抛弃妻子之事了。可是,她还是没有回答我,他去哪儿了?我后来也不敢再问了。因为有一次她被我追问急了,竟是冲出房间,在屋外哭了一宿。

      为什么那次会惹得她哭了呢?事后我仔细想过缘由,我觉得是因为我说了那句话,让她伤心了。我说:那他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总之,我渐渐地不会害怕了。因为我不再指望他来保护我们,我只想快快长大,我要自己做娘亲的英雄。

      我猜想娘亲以往应是大家小姐,做不来许多粗活。做饭、洗衣、捡柴,她总能伤着自己。可她针线活却是极好,每每刺出绣品都让买家格外满意。也因此才能赚些钱补贴家用。

      她不乐意见人,我也不喜欢别人对她探究的目光,所以,七岁开始,便是由我帮她跑腿,去接一些绣工的活儿,拿回家里让她做。

      我不想她伤着自己,洗衣、捡柴便都揽着做了。每日去渡口帮商户卸货,也能讨口饭吃。起先人家总也不愿意要我,可后来见我一人能顶两人用,便也不吝啬多给我一份饭了。

      我往往抽着休息的时间跑着回去送饭,只要不耽搁出工,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洛川亡国的那一年,我十岁。

      我们又搬家了。因为东边仍有洛川的残兵在负隅顽抗,战乱不断,所以娘亲带着我绕到了洛川西境。

      可是西境的情况也不见得好,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乱世中,谁也别想活得安生。

      我们刚入城没多久,上头便下令封城了,我们想走也走不了。听说西境五城全都封了,似乎是在搜查什么“前朝叛逆”,每日街上都有官兵风风火火地闯过。

      可我觉得也不全是搜人,搜些民脂民膏也是常有的事。有一次,他们甚至以“嫌犯”为由,抓了好些清秀的妙龄少女。我觉忧心,更不敢让娘亲出门了。好在我们的住处偏僻又破旧,倒是一直没有出什么大事。

      只是城中太乱,很难找到活计。没过多久,我们的积蓄就见底了。

      我怕娘亲冒险出门,所以在外找差事格外用心。可这世道,但凡是能填饱肚子的活,总有大把的人抢着做。我毕竟年纪太小,抢也抢不过他们。

      后来我在城中最大的酒楼前看到一则告示,是个抓鱼的活,报酬十分诱人,抓一条就能得一个银币。

      我接了。掌柜的也没嫌弃我,因为这活儿少有人愿意做。

      要抓的是二阶灵兽,雷心红尾鱼。这鱼颇通灵智,根本钓不起来,速度很快,能吐出雷电攻击人。

      可这酒楼里有一道名贵的菜肴便须得这鱼才能做出。他们东家便差人在城西的矮山上圈了庄园,凿出大湖专门养这种鱼。

      如今天寒地冻,湖面结冰,要抓鱼就要凿冰潜下去。那水冰寒刺骨,更何况要抓的还是二阶灵兽,一般人哪里做得到。便是宗师境的灵修也熬不住。

      至于宗师境以上灵修,谁犯得着因为几个银币来做这种事情。

      可是我必须要干。天愈发冷起来,娘亲身上的衣服有些单薄了,我想给她添件新衣。况且,我们也还要吃饭。

      第一天去的时候,我断断续续在水里泡了三个时辰左右,抓了四条。

      负责清点账目的大叔夸我厉害,为了留住我,还多给一个银币。

      我身上有许多出红肿的伤,是被雷心红尾鱼的雷电击出来的,短时间内消不了。我不敢这么回家,便慢悠悠地从矮山上往下走,顺便捡些柴火。

      一直挨到下午,太阳快落山时,身上的红肿才消了下去。我背着雪地里拾起的木柴准备回家,可这时,山脚下的那户人家院门处却传来难以入耳的咒骂声。

      拳打脚踢的声音让我不由得看过去,这才发现挨打的竟是一个小孩儿。

      妇人和大汉嘴里不停咒骂着,大约是这孩子偷了他们什么东西。他们一边骂着、打着,一边去抢孩子怀里的东西。

      那孩子死活不松手,任他们如何打骂都咬紧牙关,连痛也没叫一声,东西被他护在身下,那两人竟是怎么也抢不走。

      我摸了摸怀里的五枚银币,有些犹豫。

      那小孩儿被打得吐血,慢慢地也有些脱力了,眼看怀里的东西快被妇人拽走,他挣扎着,忽地抬起头,语气竟是出奇的冷静,“让我把东西拿走。我留下一条手臂给你们。”

      留下一条手臂能有什么用呢?

      我正满心疑问,那小孩儿又开口了,正好解了我的疑惑。

      “你们给朱府送菜,不会不知道,他们买幼童是干什么的。一个幼童五十银币,我一条手臂,该是能换些钱的。”那小孩儿眼神淡漠,要丢条手臂的事被他说得跟剪段头发似的微不足道。

      那对夫妇对视一眼,应是动了心思。

      朱府的老爷养了一只四阶吞云豹,食人肉,尤喜幼童。这本是十恶不赦的行径。可五十银币,够贫苦人家大半年的开支了,所以自愿将孩子卖进去还是不少。

      那大汉凶神恶煞地威胁,让小孩儿别想跑,竟当真差妇人进去拿刀了。

      那小孩儿没想跑,只是又将怀里的东西按在身下,都不再挣扎了。

      我终究还是看不过去,阻止了这场交易。拿出今天赚来的五个银币,勉强是息事宁人了。后来我才发现,这孩子偷的东西,远不值五个银币。当然,这是后话。

      那小孩儿身上全是伤,衣衫也很是单薄,我心生怜悯,忍不住摸着他脑袋安慰了两句。可没曾想,他竟忽地拉下我的手,在我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都咬出血了。

      这没良心的小狼崽子!

      我有些生气。但一想到他满脸冷漠地交易自己手臂的样子,我又无论如何也气不起来了。

      想到天色已晚,怕娘亲担心,我便急急赶了回去。

      可没过几天,我又见着那小孩儿了。

      在山脚不远处,有一座荒废的破庙。我每日早早上山,到中午便不再下湖了。再晚些,我怕回去的时候,身上的红肿褪不了。所以发现这座破庙的时候我是挺高兴的,至少下雨时能有个去处。

      那小孩儿的面容,我自始至终也没看清过,可那日,我仍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我刚走到庙门口,里面便传出婴儿的哭声,撕心裂肺,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庙门开着一条缝,我无意做那偷偷摸摸的行径,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可即便如此,里面的人也没有注意到我。

      那是一群乞丐,都是些十几岁的孩子。他们正围着一个单薄幼小的身影,粗鲁地挥着拳脚。那人在墙角处佝偻着,一声不吭。从人群的缝隙中,隐约能看到他怀里护着一个婴儿。

      那婴儿被他堵在墙角里,哭得嗓子都有些嘶哑了,可见这场群殴已经持续了许久。

      “住手。”我不是侠义,也不是很喜欢多管闲事。

      但那小孩儿抱着婴儿,将他护在里面的样子,让我想起五岁那年,娘亲也是这样躬着身将我堵在桥下,挡住冬夜的寒风吹雪。

      而眼前的,他只是个孩子,比我还小的孩子。

      我是宗师,他们打不过我。可没想到我揍人揍到一半,那小孩儿却忽地拉住我,不让我动手了。

      那些小乞丐很识相的跑了。

      小孩儿哄着怀中的婴儿,从破庙中翻出陶罐开始生火。其实这小孩儿的打扮也很像乞丐,可我就是觉得他不是。

      他蓬头垢面的,做起杂活时动作很是熟练。我在一旁细细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好看。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好看。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优雅,便是他动作粗鲁,也总带着一股子赏心悦目的痕迹。

      他忙活了一会儿,将陶罐里的东西倒到一个碗里,小心翼翼地喂那婴儿喝。我瞧着那碗和祭台上的另一只一样,觉得有些好笑。

      至于碗中的东西——是温好的羊奶。

      他刚刚往里面倒的时候我看得清楚。那个装着羊奶的水袋,那日他从雪地里翻身起来时,我晃眼看到了。

      原来那日他不惜卖出自己一条手臂,就是为了给这婴儿换羊奶。

      我问:婴儿吃这个能行吗?

      他长长的睫毛动了动,满脸冷漠道:总比死了强。

      我霎时被他说服了。

      这么小的孩子,竟习得这般冷酷的性子。我有些好奇,问他名字。他告诉我他叫程安,可后面又说是假的名字。

      我赌气般,也不告诉他我的名字。但很快我就消气了,因为他唤我哥哥。他声音甜甜的,我听着高兴,索性就不让他知晓我的真名。

      就叫哥哥,挺好的。

      就这样,我们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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