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行き来する ...
-
剧团附近的日料店里，向准和宋谨临面对面坐在榻榻米上。
穿着和服的女服务生端来他们点的怀石料理，鱼子酱寿司，和三文鱼片，微微鞠躬：“请慢用。”
气氛有点尴尬，两个人都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最后是宋谨临打破了沉默：“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向准一边用竹筷子夹住生鱼片蘸了蘸芥末，一边说：“也就那样，混的肯定没你好。你现在在做什么？”
宋谨临把生鱼片往向准那边推了推，说：“开了间摄影工作室，现在专职搞摄影。”
向准笑了笑：“我记得你那时候就很喜欢摄影，还是学校摄影社的社长。”副社长是个美女。
宋谨临一边留意着向准喜欢吃的菜，一边回答：“那时候也就是闹着玩罢了，学校搞活动的时候让我们去拍拍，平时基本没时间。”
宋谨临的电脑里一直存着高中运动会上向准跑五十米接力的照片。迎着光的少年白的差点曝光，神情认真，手上的红白接力棒都比别班看起来好看，一路遥遥领先。
“那时候就拍的挺好的，怪不得现在能开工作室。”向准似恭维似感叹的说。
“别说我了，你怎么样？”宋谨临发现向准似乎不太喜欢吃怀石料理，暗想下次不点这个了，换成三文鱼，“毕业以后当了个话剧演员，还不错吧。”宋谨临知道向准在高中的时候就特别喜欢逃课去看话剧看电影。
“挺好的，我很喜欢这份工作，我们团长人也很好。”
他们俩真的像久别重逢的老同学一样寒暄，不亲近也不冒犯。
向准觉得自己像坠入了梦境。
他心里还是想着那天宋谨临身旁的女人，像泡泡糖黏在了喉咙里，哽的难受。咬咬牙，他还是问了最想问的问题：“高中那会就有很多女生追，难怪那时候这么多男生羡慕你。话说你现在肯定有女朋友了吧？”
宋谨临没有犹豫的说：“追我的倒是有，但我没有女朋友。”
向准在心里穷追不舍：那那天那个女人又是谁
宋谨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实之前我也来看过你演话剧，陪我表妹来的，她是你们的铁粉。那天我还以为你没认出我，所以没有叫住你。”
向准顿时比中了头彩还开心。
碰见宋谨临的时候，他想把满腔的欢喜喊出来，可是他怕惊动了他，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
向准向宋谨临道歉：“对不起。”其实我一眼就认出你了，可是我逃走了。
宋谨临说：“不用道歉。你呢？你和李显怎么样了？”
向准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根本就没有在一起。”
宋谨临似乎有点惊讶，也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向准觉得这个话题让他无从开口：“大学时候谈过一个，没过多久就分了。”说完竟莫名有种破罐破摔的委屈。
“这样啊……”宋谨临有些呐呐，气氛又沉了下来，“菜要冷了，先吃东西吧。”
向准点点头，用勺子搅了搅拌饭，却没送进嘴里。刚刚边聊边吃不知不觉就吃了很多，现在感觉却没了胃口。
出于礼貌，他还是小口小口的夹菜吃着，宋谨临一直默默的观察他，知道他吃不下了，招来服务员：“结账吧。”
“先生您好，一共是六百七十四元，现金还是刷卡，本店支持支付宝和微信付款。”
“微信吧。”宋谨临拿手机扫了码，向准说：“破费了，下次我请你吧。”
宋谨临乐得不用再找借口约他出门，也就没推辞。
“加个微信吧，以后好联系。”他摇了摇手机，向准报出一串数字。
“这是我手机号，微信也是这个。”
宋谨临点点头，说：“我好友申请了，你通过一下。”
向准从兜里拿出手机：“昵称是SJL？”
“就是那个，我懒得想名字，就直接用字母缩写了。”宋谨临看着对话款里“您已成功添加DRAUN为好友，打个招呼吧”的系统提示，忍不住笑了一下。
“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向准摆了摆手。
“再见。”宋谨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要不要我送送你 ？”
“不用了，我自己坐地铁回去就行。”
宋谨临也没有强求:“那我们下次见。拜拜。”
★★★★★★★★
不知为何，自从不小心撞见向准在楼道抽烟，宋谨临就习惯性的偷偷看向准。
向准喜欢用没有笔帽的弹簧笔，期中考之后数学课评讲压轴题，宋谨临正听的认真，却听见斜后方传来咔嗒咔嗒的声音。
他偷愉往后瞧了一眼，发现是向准在发呆，无意识的用弹簧笔戳自己的脸，笔弹出来，又缩回去，发出规律又清脆的声音。
宋谨临看着向准冷白色的脸，凹陷又弹起，触感好的一塌糊涂。
然后自己的脸也红了。
有时候他看着向准跟李显说话：“这道数学题不会做，你帮我看看。”或者“那个该用it,不是用it's啊。”这时李显会偏过头跟他讲话，两个人靠的很近。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有点酸的想，这些我都会，有什么了不起的。
高中时候的宋谨临是不缺人喜欢的。他长得好看，性格开朗，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好看，有一股子少年气。
他发育的很早，高一的时候就已经接近一米八五，胡茬早早的长出来，打完篮球后喝水时上下滚动的喉结，都让懵懂的少女们盯直了眼睛。
年轻的少年鲜衣怒马，和那时候的向准是两个极端。
性格上，向准像个难以讨好的豌豆公主，而宋谨临则是英俊潇洒的白马王子，不知多少女生对他芳心暗许。
或许是异性相吸的道理，向准的高冷和疏离一直让宋谨临感到一种神秘的吸引。或许正因如此，看见烟雾缭绕里那个冷淡却迷离的眼神，才让宋谨临感受到如此巨大的冲击。
高山雪莲原来是妖娆的午夜玫瑰，年轻的王子下子沉沦在了那禁忌的美丽里。
向准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两点了，他很困，所以去洗了个澡，然后准备睡午觉。
在他的设想里自己和宋谨临重逢会很激动，可是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除了最开始有点无所适从外，其他时候都很平淡，像是他们一直都没有分开过。
或许更多的是绵延的情绪，不浓烈，像米粒里的沙，给人种不期待的疼痛。
他的卧室特地换了遮光性很好的窗帘，只要一拉上，就一丝光也看不见。在黑暗的环境里，向准更容易获得安全感。他躺在柔软的床上，被羽绒被轻柔的包裹着，整个人像是融化在了温暖的梦境里。
这次他梦到了高中时候的宋谨临。
还是上语文课的时候，老师讲到范仲淹，回忆起他的《岳阳楼记》。
体育课下课后向准回教室的路上，和宋谨临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向准听见周书望调侃宋谨临：“沙鸥翔集，锦鳞游泳。是你吗谨临？”
宋谨临笑着戏谑：“您认错了，谨临没有游泳。”
两个少年勾肩搭背，大汗淋漓，笑的肆意而畅快。向准觉得，连嫉妒他们的快乐都是原罪。
梦醒已是黄昏。
向准倦倦的在被窝里蹭了一会儿，像是波斯猫蹭着自己柔软的毛。
他赤脚踩在地上，去穿睡袍，然后拉开窗帘请斜阳进来。
晚餐是一贯的简单，青椒肉丝面，还有一杯用双十一买的破壁机榨的鲜榨橙汁。
向准在这座城市待了十年了，今年是第十一个年头。
向准初中之后就离开了家乡，在这座城市读寄宿制学校，后来在这里上了大学，找了工作。十年，足以见证向准从少年到青年的成长。
他从前感冒了也不会吃药，总是丢三落四，从来不看天气预报，不随身带伞。所以他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几乎是委屈的，吃尽了苦头。
可人都会慢慢长大，会让自己更妥当的生活下去。向准说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就很少再感冒，家里常备着药箱，也说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丢过东西，开始随身带伞，很少因为淋雨而感冒。
他年少时总会很轻易的感到委屈，或许是因为有人爱着，也或许是因为受的委屈还不算太多。但现在他已经很少感到委屈了，泪点也变得更高了。
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是他后来逐渐明白，原来人长大，无非是这样的。
他学着一个人的时候不让自己受委屈，尽量把自己照顾的好好的。而他对别人也很有礼貌，不介意和陌生人分享温情，正如那天超市里给男孩的那包薯片。
后来宋谨临说，他很庆幸向准成为了一个温柔的人。
向准吃完饭，窝在懒人沙发里，一边喝鲜榨橙汁，一边写东西。
宋谨临离开那年他买了一个皮质封面的厚本子，现在纸张都有些泛黄了，里面记录了一些零碎的话。
今天本子里多了一句新的话：“你走了，此座城市就是拔掉牙齿的牙床，舔时痛，不舔时空荡；你归来时，又如新镶的假牙，忐忑陌生，好久才能亲近。”
“总之你记得，离别是不对的。”
★★★★★★★★
去剧院的地铁上，向准看见李显给他发微信。
他没打算加李显的微信。很早以前不知道这厮是怎么找到他微信的，验证信息写了一句“有要事相商”，他以为是某个剧院的同事，加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是李显。
他不善与人撕破脸皮，做事总留着三分薄面，于是也就任由这人静静的躺在他的列表里。
那所谓的有要事相商，不过是邀请他参加当年的同学会。他并不习惯那样的场台，也没什么交好的人，就委婉的拒绝了。
[就是李了]：小准，今年的同学会去吗？
[就是李了]：你知道吗，听说宋谨临回国了。
[DRAUN]：嗯，我知道。
那边秒回。
[就是李了]：那你来同学会吗？
或许是那边看他没有回复，又发了一条。
[就是李了]：好多年没见，大家都挺想你的。
向准没有回。
他下了地铁，到了剧院，开始迎接新的一天。
这次《面纱》尤其受观众欢迎，已经连续上映了好多天，下午场的《樱桃园》相比之下就要冷清太多。契科夫知道怕是要哭晕在厕所，这群愚蠢的人类。
今天没有看到宋谨临，他有点小小的失落，但很快就把这点情绪抛之脑后。
话剧渍员其实是一项很辛苦的工作，因为没有NG,相当于现场直播，那么对演员的演技和舞台功底及心理素质甚至体力都是极大的考验。
话剧渍员要有优雅的体态，夸张但不浮夸的动作，还有清透悦耳的声音。同时还要注意观众的情绪，确保他们能投入进演出里。你要有演技，要有台词功底还要有迅速的临场及应能力，这些都是向准在前辈们身上渐渐学到的。
一场剧下来，向准的衣服通常是打湿了的。但他听见台下观众热烈的掌声，就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这比赞美更让他感动。
中午吃饭的时候宋谨临给他打了个电话：“他们听说我回来了，非要办个同学会，你来吗？”隔着电话线听宋谨临的声音，有种近乎温柔的错觉。
“不知道，我再想想吧。之前同学会我都没去过。”向准犹豫着，几乎能想到去了之后会是什么场景。他高中初来乍到，又不喜与人结交，唯一算得上熟悉的就是宋谨临和李显。
可后来这两个人也还是走了。
“就当我求你，好吗？来嘛来嘛，你长得那么好看，大家都挺喜欢你的。” 宋谨用低沉的声音近乎撒娇的请求着，向准觉得耳朵快要烧起来了，忍不住把手机拿的远了点。
“抱歉，能不能给我点时间想想。”向准咬唇。
“那好吧。”电话线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失望，“没关系的，你要是实在不想来就算了。”
“抱歉……”他只能重复这一句。
“没关系的，反正我回来了。”宋谨临也觉得没有太大关系，毕竟他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
“我还有事，先挂了，拜拜。”
“拜拜。”宋谨临的声音好听的让向准舍不得挂断电话线。
挂完电话，向准长舒了一口气。他揉了揉发麻的脸颊，脑子里循环播放着宋谨临那句“你长得那么好看”。
青春已然逝去，他却还是能如此轻易的挑动他的心神。
这一天向准都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去同学会。他其实不太想去，他还是会想起那些过往的事，总会有点淡淡的不舒服。可是宋谨临会去，这个同学会就是为他准备的，可见他的人缘有好。
他怕他突兀的出现让其他人察觉到端倪，也不想见到李显。
向准用被子捂住头，突然很丧气。
第二天向准听着《牧神午后》醒了过来。他按掉了铃声，穿好睡袍，去做早餐。
把两片吐司放在烤面包机里，设定破壁机打鲜榨橙汁，煎好鸡蛋之后从冷藏室里拿了片装奶酪和生菜出来，切完西红柿时，吐司也叮的一声弹了起来，时间刚刚好。
吃完简易的三明治之后，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向准看了一眼，是宋谨临发来的微信，他解锁打开了对话框。
[SJL]:：[图片][图片]
[SJL]：路上堵车，发现朝霞好看，不知道那朵云会不会飘到你那里。
[SJL]：突然有点高兴。
[SJL]：向准，我们看的是同一时刻的太阳。
朝霞是粉金色的，夜的蔚蓝还没有彻底褪去，天与云的界限近乎温柔。
向准看着图片，心脏悄悄陷下去一块。
犹豫了片刻，修长白净的手指打下一行字。
[DRAUN]：我想了想，可能去见见大家也没什么不好。
宋谨临看着对话框，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向准把图片保存到手机上，其中一张当做屏保，另一张壁纸。
去剧院的时候邓美明瞥见了他手机常年不换的系统初始屏保今天竟然换成了别的，大为惊奇，发现他连壁纸也换了之后，更是喷啧惊叹。
“小准，老实交代，是不是交女朋友了。”邓美明目光如炬，摩拳擦掌恨不得从向准身上捞点八卦好跟别人吹嘘。
“没有，美明姐你想什么呢？我换个屏保而已，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向准扶额。
“你可是十级性冷淡加十级懒癌星人，以前怎么不见你换这些啊。”
“那是因为我觉得这两张图很好看。”
“这么一说确实挺好看的。发给我，我也要换。”郑美明成功被带走了话题。
“不要，不想跟别人用同一个屏保和壁纸。”
“哼，小气。”邓美明娇嗔一声，转身走了。
向准心中窃喜，这是他的壁纸和屏保，是独属于他和宋谨临的秘密。
既然答应了去同学会，那就要遵守约定。向准本以为自己会有点忐忑，但实际上却松了口气，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晚上向准洗完澡出来，看见宋谨临又给他发了微信。
[SJL]：我到家了。今天跑去郊区采景，累死了。
向准想起那里这几天好像在开园博会。
[SJL]：今天拍了很多好看的图片，想发给你。可后来想想，我还是更想和你一起看。
[SJL]：向准，我今天好开心啊。
[SJL]：向准，晚安。
向准忍不住笑了。
[DRAUN]：晚安。
晚安，宋谨临。
这天晚上向准做了一个甜甜的梦。他梦见自己爬到月亮上，给宋谨临摘了一颗最大最亮的星星。
第二天早上向准没有看到宋谨临的早安，有点失望。
他犹豫了一下，给宋谨临发了条消息。
[DRAUN]：早安
那边秒回，甚至给了向准一种那个人一 直在等这一条微信的错觉。
[SJL]：早安。
[SJL]：[图片]
[SJL]：今日份的太阳。
向准默默点了保存。
[DRAUN]：真好看，不愧是专职摄影的人。
[SJL]：我平常就是帮一些旅游杂志拍照。
[DRAUN]：我不太了解你们专业的，我觉得好看就完事儿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jpg）
[SJL]：没想到你还会用表情包! ! ! (土拨鼠尖叫.gif)
[DRAUN]：我又不是食古不化，我妈和她的老姐妹们表情包玩的比我还溜。(允悲. jpg)
[DRAUN]：先不说了，我要迟到了，拜拜。(再见来不及挥手.jpg)
[SJL]：嗯嗯，拜拜。
那时向准不知道宋谨临所谓的旅游杂志是《National Geographic (国家地理)》、《Lonely Planet (孤独星球) 》和《Traveler (旅行者)》。
当他知道的时候真的很想打死宋谨临，这三本杂志连他这个门外汉都如雷贯耳，宋谨临是怎么做到以“哦，不过是些小破杂志”的语气轻描淡写的说出来的，呵呵。
向准急急忙忙赶出门，错过了宋谨临最后那条微信。
等他上了地铁之后打开手机，看到的仅仅是“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另一边宋谨临心里慌得一比，原因是他一得瑟就发了个“爸爸爱你”的熊猫头。都怪周书望老给他发这些乱七八糟的表情包，说让他加紧适应国内的网上冲浪。
熊猫头: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宋谨临想要问向准有没有看到，又觉得问了无论向准看没看到都会更尴尬。
他心里已经马教主咆哮千百遍，但表面上安静如鸡，上了年纪假装矜持的男人哟，唉。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行き来す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