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暧弥生

2、珀月（一）

　　凛风拂过北境，吹得漫山的桃花一阵害羞地颤动，桃红色的花瓣疏疏落下，又被风缓缓卷进木制小筑里。

　　“云真，你可知道你这次随公主去中原的目的？”

　　清风拂来，一个身着深蓝武服的俊气少年跪坐在精致的木质矮桌前。随着风，他的额头前的发丝动了动。可是他却跪得极为端正，脊背挺直。木屋小筑外是高山流水，他面前的女人虽然已经显露出老态，但却是风韵犹存。

　　她倒了一杯清酒，瓷杯碰撞发出悦人的声音，像极了少年儿时屋前摇动的风铃。

　　“可惜你父亲命短，已无法亲自送你离开。我虽说是你的母亲，但家族中落，无法回到宣朝护你周全。只是你已成为九尺男儿，是能保护好你自己的。况且你父亲深受宣朝人敬佩，我想，你不会受到什么伤害。”说罢，女人朱唇紧闭，似笑非笑地给儿子递上一杯酒。
　　这个梳着高马尾的少年没有说话，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少年将行，不知下一次和他的母亲聚首，会是何时。

　　北境的春天，比宣朝更加凛冽。未曾消弭的雪有浸在王殿的余温，随着木制房屋的血管抽离开来，分散到珀月国的家家户户。去年的灾害，对于这个本就弱小飘摇的附属国来说，无疑是一场难以救治的重创。
　　“公主，珀月百姓以后的日子就靠你了。”头发花白的老妇为镜子之前这位面容姣好的女孩梳妆着，这个女孩眼眸漆黑如将士戍边的夜，双眼绵柔而狭长，木兰花般白皙的脸却有着阴婺且又深不可测的面容。她一身锦绣华服，炽烈的大红色华袍上绣有数只高贵的白鹤，白鹤引颈亮翅，仿佛下一瞬就要带着这女孩飞到宣朝的都城。里面穿着的是暗夜般深蓝色的彩布衣裳，白鹤，桃花，远山等各种代表珀月国特色的图案都是先王募集最好的绣娘从公主出生之日便针针精绣出来的心血。乌黑盘高的发髻，又有两缕黑发在肩前，精雕细凿的长长银饰在阳光的沐浴下熠熠生辉，簪在两侧的橘色流苏随公主的细小动作摇曳着，粉红色的小花亦在发髻两侧。她颈间佩戴有红玉镶嵌的金项圈，那是公主生母当年从宣朝远嫁珀月时御赐的嫁妆。

　　“妹妹，此行之后便不知何时再见面。王兄只能在此送别。”珀月国王面容憔悴，他的一脸愁容已经向看者表明这位君主的日夜操劳，小国之君，在这样的灾难面前是那么地无能为力。
　　上官樱瑟没有说话，神色还如往常那般阴沉。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挡住湖泊般沉静的眼眸。女子转身轻轻地登上远行的马车。着蓝色武服的颀长少年向众人行礼后便也骑着马，随车队离开。
　　珀月的桃花稀稀落落被风吹下，但生长着的确是更加旺盛强烈。珀月百姓看着公主远去的背影像是看到了未来的希望，今年的秋天或许会有久违的丰收。

　　“回王爷，王妃现在正隐居在云蜀之地的无蛮山上。同行的人甚是谨慎神秘，属下实在无法看清那人的面容。但是可以确定的是，那是个年轻的男子。”
　　竹林中的雅室不时传来琴瑟之音，竹叶被风吹动相互摩擦不时发出唰唰的声音，透出一丝寒冷肃杀。两个男子正对坐在棋盘之前，一人身着黑衣，十分拘谨，额前不时有汗珠掉下。而另一个男子身着天蓝色祥云金针绣袍，似笑非笑，额头微皱，全然专注于棋局的样子。
　　纤长有力的手缓缓放下棋子，男子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弧度：“你们就在那附近潜伏着，一个月后带她活着回来。还有那个男子，必要时就杀了吧。只是，死的话也要带全尸回来让我看看是何等人拐走了我的好王妃。”
　　萧祉陨抬起头来，这才让黑衣手下看清面前他的面容。往日里他只远观王爷的面貌，只觉此人甚是严苛冷峻。只是今日他在近处细观王爷的五官，便知晓了那云贵妃宠冠六宫的缘由。
　　眼前的这个男子的黑发用金冠高高束起，脸庞如同北境之雪白皙寒冷，眉宇似利剑高山般冷峭。这样看来，六皇子与皇帝甚是相似。可是萧祉陨生来一双情意流转的眼眸，温柔又不失威严。
　　“是，手下敬听王爷的吩咐。”
　　萧祉陨让所有下人都退下，一身戎装的健壮男子从纱帐后走了出来，在棋盘前缓缓坐下，“扶虑自小任性惯了，待她归来，臣定当好好教训家妹。”
　　“扶民兄不必如此。扶虑大概不知我是故意安排元植带她离开的。云贵妃她反心已定，想必这天也要翻了。”萧祉陨神色凝重，不似面对属下那般自在。
　　云贵妃是萧祉陨的生母。
　　但是，当年她并不想生下他。
　　当今皇帝，名唤萧道进。少年求学时，萧道进和云贵妃、李望、萧道业四人共同云游四海，甚是肆意。只是一日云贵妃喝醉了酒，只剩萧道进陪她在月下共酌，少女说漏了嘴，平日里欢快的少年竟是女扮男装的官家小姐。
　　“道进兄，你...你知道本公子最喜欢谁吗？”云贵妃此时身着一身书生衣，萧道进还处于一种惊诧的状态，他一直以为自己面前的男子只是个有些女相的公子。
　　“我...我不知。”他言语磕绊，脸颊羞红。
　　“本公子...最喜欢的就是礼部侍郎家的大小姐了。”说罢，女子举起酒壶一饮而尽，清冷的月光下，她抱着酒壶露出一脸痴笑。
　　此时，萧道进更是惊诧，之前只是听下人说过这女子倾慕女子在宫中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有很多孤寂的嫔妃宫女都会这样度过满满岁月。
　　只是他这是第一次发现自己身边的人有这样的女子。萧道进愣住了，但表面上却伪装出自己也醉酒的模样。
　　“我也有过喜欢的男子，只是他却已经娶妻。可是后来我发现我竟然开始慢慢爱上一个女子。”云贵妃笑得痴醉，想着喜欢的人，星辰洒满，熠熠生辉。
　　萧道进后来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笑容。月光下，她坐在湖边的酒楼，喝醉了的少女长发散落开来，双眸动人，溢满了世间的所有美好。

　　情浅缘深，后来一行人回到京城后，萧道进在街上又遇见了云贵妃。
　　夜晚热闹的灯火市集上，少女身着绿罗裙，手提花灯，仍然是那一副逍遥肆意模样。只是这时的萧道进已经登上皇位，不再是当年那个含羞的少年，他要把他想要的东西都握在手中。
　　封妃大典举行得十分盛大，萧道进不顾云贵妃的意思，也不顾群臣的反对，便把她带回皇宫封了贵妃。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女子的名讳，一直到他面对她给自己下的毒酒一口喝下的时候，他都没有资格知道她的名字。
　　他断了她最后一个念想，他把无辜的杨家小姐嫁到珀月国。更可怜杨家，所有家眷都被发落。那杨家小姐一直将把自己从火场救出的云贵妃当作恩人，对其无半点情爱之意却落得如此下场，实在是命运弄人。
　　“萧道进，你滚！”
　　寒光殿，容貌艳丽的女子头发披散着，用尽浑身力气摔打着来自各处进贡的奇珍异宝，光泽饱满的珍珠从盘中滚落，青翠的上好玉石四散碎裂，这些细碎都在宫灯的照耀下闪烁，一片一片的碎裂映在女子娇艳的面庞上透出残缺又骇人的美感。

　　“我无父无母，当年是清竭一家给我的恩情！你为什么把她送到那种地方！一国之君竟容不下一个女子！你可知道她的父亲考取功名付出了多于那些纨绔子弟多少的光阴与苦功！”
　　那晚，萧道进不言，后来宫人只听见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和衣锦撕裂开的声音。
　　云贵妃共育有三子，大儿子出世后被其亲手掐死，二儿子萧祉陨和三女儿萧璟欢出生后便被送到太后处抚养，云贵妃被禁闭在寒光殿，两个孩子从出生开始就不知道自己的生母姓甚名谁。云贵妃的故事成了皇宫不能提起的禁忌之事，那个女人也在寒光殿日复一日地老去。

　　“最近异罗边境的情况如何？”萧祉陨问到。
　　“百里炽刚登上王位，根基不稳。但是此人手段狠辣，第一天上位就把当年反对异罗先王立自己为世子的官员五马分尸了。”，李扶民回到。
　　“看来他这些年一点变化都没有。既然这样，只需小心提防，只要那一天他不给咱们添乱就好。”

　　萧祉陨交待好京中的事宜，与身边几个精壮护卫快马赶回边境。对于一个皇子来说，戍守边境是很好的磨练。萧祉陨这些年来与边境人民交道甚好，又精于关系往来。虽然不时有反叛的民众在深夜偷袭，可是这刀口舔血的生活早就把他培养成如同边疆男儿般的一匹无惧的头狼。
　　无论在哪里，他都能在风口浪尖闯出一条生存之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