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命》澄心斋主人

3、三

　　第二天上班，小王已经转到传染科的ICU了，教授担心X病毒变异后可能产生传染性，安全起见，还是隔离治疗比较稳妥。我抽空和传染科那边的同学沐晨打了个电话，拜托她打听小王的情况，有什么事情及时告诉我。
　　大张的情况似乎稳定了一些，上午的时候甚至清醒了那么一会儿，他看到是我在护理他，努力地笑了笑，胳膊动了动，示意想把氧气面罩摘下来，我说你现在还很虚弱，还是持续吸氧比较好。他又示意我把耳朵靠近他的嘴边，我照做了，好奇他想说点什么，没想到他居然说：“我记得你，小护士。”说完就笑得咳了起来，我也笑着帮他止咳，说：“你心情还不错嘛，状态很好啊，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了！”
　　然而，他并没有回应我，很快又陷入了意识模糊状态，生命监测仪显示他的脑电波又开始异常波动了，我赶忙通知医生，医生赶来检查了一通，诊断极有可能是肝性脑病，当下就安排了脑部CT检查。我和师父还有护工推着大张去做了CT，出EICU的时候，大张老婆刚好不在，回来的时候才遇到了，她紧张地询问情况，我们安慰她说只是例行检查，她扶着病床大声呼唤了几声大张，大张有些无力地睁开了眼，对着她笑了笑。“他醒了！他醒了！”大张老婆激动得又哭又笑，一路跟着就要进EICU了，师父赶忙拦住她，对她说：“你看，你老公已经醒了，但还是要安静休息，你安心在外面等啊。别着急啊。”
　　我有些欣喜地问师父，4床这是不是好转的迹象？师父看了看我，轻轻摇摇头，说：“肝性脑病和大出血是肝硬化最严重的两种并发症，都让他赶上了，情况不乐观啊。”
　　“啊？”我有些意外，又怕师父说我学业不精，也不敢多问了，小心翼翼地去观察大张的情况了。
　　CT检查的结果，大张的肝性脑病病情也非常严重，这是他为什么在输血以后依然长时间昏迷的主要原因。主任又过来看了一回，调换了几种药物，水挂上了一段时间，他苏醒了。
　　下午探视的时间，大张还是清醒着的，已经摘了氧气面罩，能稍稍坐起来一点了。刚好他老妈和他老婆一起来看他。老人家见到儿子这样子，难过得老泪纵横，我们劝了劝，扶着她先出了门，他老婆留下来握着他的手说了一会儿话，大约是看到他醒过来了，心情有一些放松，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探视时间过去后，我去检查他的仪器状态，他笑着问我：“小护士，有纸和笔吗？”
　　我也笑着说：“您还是第一个这么叫我的，您看我这五大三粗的，哪里像个小护士，您可真逗！您这刚醒过来，就别劳累啦，过两天恢复些了再忙吧。”
　　他神情突然严肃了起来，不再开玩笑，一本正经地说：“小梁，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怕是……怕是不行了，我知道我这是被药效强行推着的，趁我还清醒，我得留下点什么。”说着说着，眼睛里竟然闪出泪花来。
　　我连忙安慰他，让他别太激动，也别胡思乱想，既然醒过来了，那就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了，恢复几天就好了。他有些无力地摇摇头，继续问我要纸笔。我去问师父，师父轻轻叹了口气，让我拿了几张便笺纸和一支笔过去。还嘱咐说别让他写太累了。
　　我帮他把靠背摇高了一些，从床脚把小桌板推了过去，他有些艰难地趴在桌板上，喘了一会儿气，才有些颤颤巍巍地拿起笔，在便笺纸上慢慢地写了起来，他写几个字就要停一下休息休息，气色也渐渐更加不好了，我劝他不要再写了，歇歇吧，他摆摆手，说就写几句话，快了，我也只好有些担心地在旁边看着他。终于，他写好了。他小心翼翼的把纸张对折了两次，交给我，挤出了一点微笑，说：“不准偷看哦，如果……如果我真的不在了，你把它交给我老婆，谢谢啦！”
　　我郑重地点点头，赶紧帮他收掉了小桌板，把床摇平，让他躺下来休息，他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似得，平静地睡着了。

　　傍晚交完班，我又跑到传染科ICU那边看了一下。沐晨也刚交完班，正准备回去，见到我来了，揶揄道：“呦，你还挺上心啊，这小研究生和你什么关系啊？没看出来你还好这口啊？嘿嘿！”
　　我说：“哎呀，你这个嘴巴就是损，当心嫁不出去！他是我偶像行了吧？这么个超级学霸，百年难遇啊！哎——他怎么样了？”
　　“情况还是不太好，人时清醒时不清醒的，高烧也不退，还好传染性不高，还是主要通过□□接触传播，所以用不着穿着防护服护理。”
　　“唉！可惜这么个学霸了，要是治不好，真是亏大了！”
　　“我看你这张嘴也好不到哪去！”
　　“别急啊，我还没说完，要是治好了，他这X病毒学专家的头衔就坐实了，以身犯险研究啊，这奉献精神，没谁了！”
　　“别贫了！我跟你说啊，别有啥坏想法，小心我告诉你们家雪儿去！还有，人家的小女朋友可来了呢！”
　　“小女朋友？”
　　“嗯。陪着他爸妈一起来的，听说是青梅竹马的呢，在他们那个城里读师范，还没毕业呢。怎么着？你还想去见见？”
　　“我都说过我和他是朋友啦，我们一起当过志愿者的，他女朋友该不是他那个邻家小妹妹吧？我记得他说过，研究这个病毒就是因为他邻居得这个病死的。”
　　“嗯——八成是！他们在这一下午了，这会儿估计被他同学带去休息了吧。”
　　“好啦，不聊了，你赶紧回去吧，我还得去找雪儿了。”
　　“好啦好啦，不耽误你们风花雪月啦，改天聚聚啊？”
　　我笑了笑，没搭她的茬儿，心想都快忙成狗了，还有功夫聚会？出了传染科病房，我往门诊楼走去，迎面就遇到了昨天的那个研究生，旁边还跟着一个哭肿了眼睛的小姑娘。我和他打了个招呼，眼睛看着那个小姑娘，问：“这位是？”
　　“这是俊卓的女朋友，陪着俊卓爸妈来的。”
　　“哦，我是俊卓的朋友，我姓梁，是这个医院的护士！”
　　她抬头看了看我，说：“我听俊卓哥哥讲过，他认识一个男护士，挺有趣的，原来是你呀？”
　　“哦？他还记得我？”
　　那个研究生见我们好像认识，就拜托我先陪她一下，他正要去老师那边拿份资料，一会儿就回来。我点头答应着，就带着小姑娘又回到了病房楼，在大厅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我问她：“你们今天到的？俊卓的爸妈呢？”
　　她仍旧低着头，轻声说：“刚刚那位哥哥帮我们在招待所订了房间，刚刚送他们过去休息了，我不放心俊卓哥哥，想过来再看一下。”
　　“ICU病房有护士24小时照顾的，你放心吧。我可以冒昧地问一句，你是俊卓提到过的那个邻家妹妹么？”
　　她有些吃惊地看了我一眼，旋即又低下了头，脸有点红，轻轻点了点头，忍不住又要流泪，她哽咽着说：“要不是因为我爸，俊卓哥哥不一定非要学医的，他成绩那么好……都是我连累了他！”
　　我递了张纸手帕给她，对她说：“我觉得你不用自责，我和俊卓聊过天，我觉得他是一个心怀仁慈的人，就算没有你爸那事，我想他多半还是会学医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医者仁心，我觉得他就是那种有仁心的人！”
　　她不说话，默默地擦着眼泪。
　　“看得出你们俩感情挺深，你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
　　“嗯，我们是邻居，他比我大4岁，小时候我被别的孩子欺负，都是他保护我呢！”回忆起过去的事情，她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些光彩。
　　“那你很崇拜他吗？”
　　“也说不上崇拜吧，就是总想见到他，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在别人眼里，他是个学霸，但在我眼里，他就是个邻居大哥哥，很亲切很亲切的那种。我脑子笨，能考上大学，都是俊卓哥哥辅导的结果了。”
　　“唉！他也一定很喜欢你，你看，虽然我说他是那种有仁心的人，但他那么执着地投入到对X病毒的研究中来，一定是因为爱情力量的鼓舞，我想，他一定是急于向你展示他的能力，他想让你有依靠感。”
　　“他前几天还打电话给我，说他的研究有了重要突破，还要去参加国际论坛呢！没想到……”
　　“我觉得啊，姑娘，这时候你更应该坚强，你就是他的精神支柱，他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一定会逢凶化吉的，你想想，他就是研究这个的，还有谁能比他更熟悉X病毒？”
　　“谢谢你，大哥哥，你们做护士的都这么会安慰人吗？真的，他们都只是劝我不要伤心，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些，你这么一说，我心里踏实多了！”
　　她说得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恰巧那个研究生也回来了，我们又寒暄了几句，我便起身出了病房楼，去找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