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欢》小绿猪

3、第三章

　　“……姑娘恕罪。”林鸦果断陪礼致歉，书上说的对，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招惹不起江湖上的势力，只希望这位能稍微宽仁一点，放他做点该做的事。
　　“哦哟哟，小女子当不起哟。”对面一叠声地叫，声音里却满是露骨的调笑和戏谑，“公子要陪礼，小女子倒是不敢当了……公子得拿出点诚意来吧”
　　“什么样的诚意”林鸦干脆利落。此时他什么也没有想到，他一门心思只想着快快取到信，快快换掉信，快快找个客栈休息一一他浑身都在滴水，青灰的长衫快化在雨里边了。
　　那姑娘一手轻轻捏着箫管，一面往后倒了几步，轻巧地跃上了侍卫牵来的一匹白马，浅蓝色的衣裾在阴蒙蒙的空气中飞扬一一
　　“你杀了他吧。”声音中满是盈盈的笑意，两个侍卫动都不动一下，仿佛已经见怪不怪，又仿佛泥塑木雕。
　　林鸦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驿夫。
　　林鸦心里一沉。先时只道这位是个不好惹的，如今却知道岂止不好惹，简直一句心狠手辣都不足以形容她!
　　她要让他成为今日之事的帮凶，要让他无法将此事上报官府。林鸦看着倒在地上喘气的驿夫，右肩上一大块血渍慢慢洇出，混在一地冷冰冰的雨水中缓缓渗进土里面去。
　　那惊惶，恐惧，哀求的眼神宛如一柄利剑捅进他的心口。他下不了手。
　　林鸦没动。
　　对面的女子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怎么，公子不是诚心要和我道歉的吗”声音淡淡的，混在一天的水汽里，四面八方的潮气忽的涌过来，让林鸦觉得浑身说不出的难受一一
　　快点结束吧，他想。只觉得空气中平添了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他感到了焦躁和不安。他隐约觉出对方似乎在笑，只是那笑让他觉得从下巴一直凉到膝盖，浑身都止不住打冷战……
　　不对。林鸦有点昏沉的大脑忽然清醒了一下，不对劲……
　　然而他来不及细想，空空荡荡的世界里突然挤进了一个飘飘渺渺的声音——
　　“杀了他，我就饶了你……”声音散落在无边无际的大雨里，又突兀又清晰。空旷的雨声和人声完美地混在一起，带出了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力。
　　“不行……”他下意识地抗拒这个声音。“杀”这个陌生而坚硬的字让他极不舒服“不行……”
　　然而那个声音却似乎化成了字符，掺入了每一滴雨滴，漏进地上的血水，顺着棕黑的泥土清晰地展示出来……从风掀起杨树叶子的声音里隐隐透出来，从雨水滴在积水中的小旋涡中轻轻地飘出来……钻入他的头发渗进他的皮肤拧住他的血管扼住他的咽喉，发出一阵整齐划一的鼓噪——杀了他!
　　林鸦脸上说不出是雨水还是汗水——他早忘了胸口还塞了一封信，一门心思要和那个想要钻进他的大脑掌控他的意志的东西做斗争。真难受。他想。不但胸口疼的要命，大脑也嗡嗡直响，连耳朵都超速振动，惊声尖叫。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渐渐分不出白杨和雨丝，只觉得天地之间的色调越发单调又冷漠……隐隐约约的，他觉得自己分辨出了一抹绚丽的红色。
　　幻觉吗他迷迷糊糊地想，忽然间神经一松，所有的压迫感和痛苦的挣扎瞬间如潮水般退去——如果不是他握着佩刀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头脑中还残余着阵阵地余痛，他几乎要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假的。他抬头望着首尾相衔的雨丝，一天的雨珠泛着无辜的光泽，所有的杂音鼓噪全部消声匿迹，没有半丝残余。
　　为什么他努力支起半个身子想站起来，突然间大脑又是一声尖叫，接着刚刚消停下来的雨丝中忽然又邪恶起来——数不清的“杀了他”揪住他的头发摁住他的脑浆挤开他所有的念头占据他的精神——杀了他!
　　杀了他……然后呢林鸦喘不过气来，艰难地喃喃问出。
　　我就饶了你……细细的声音充满了诱惑，来吧，杀了他……
　　不行，不会，不能……他的意识语无伦次地阻止，他却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手腕。银亮银亮的刀在雨丝中滴着水，闪着光，他的眼中什么也没有，唯有一块小小的深色的圆廓越来越清晰。
　　对，圆心——杀了他!细细的声音似乎有些兴奋了。
　　我做不到……我做的到!林鸦握着刀的手剧烈地颤抖，痉挛，抽搐，大脑中一阵尖鸣，他一刀捅了下去——
　　……错开了那片深色的区域。
　　林鸦缓缓睁开眼，与惊魂未定的驿夫茫然对视。
　　他有点缓不过神儿来。和驿夫片刻的对视让他逐渐找到了自己的思维。他捂了一下尚未平静的心口，摸到一块稍硬的东西——
　　信!对了，信。
　　忽然间一阵“扑扑”的声音清晰地跳入他的耳朵，他有些欣慰地发现自己的五感正在恢复工作，又慢半拍地意识到这种声音可不是雨水敲击地面的声音，那么——
　　他抬起头，蓝衣服的姑娘趿了一双草鞋，手里支了一把大黑油纸伞，先前披散着的半头乌黑的秀发系了起来，斜斜插上了一支珠花。银色的面具覆住了整张脸。她弯腰看着他，眼中带着些许嘲弄和欣赏。
　　“阿言。”她细细的娇娇的声音从面具底下透出来，“这个小公子不会杀人呢，你来教教他。”
　　林鸦正愣愣地看着那双眼睛，深深的蓝色蓝的发黑，眼睛的深处除了无情还是无情，冷漠极了。冷不防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林鸦被震的瞬间汗毛倒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