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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七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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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裴淮拉着旁边这个现在大概才七岁的小学生走到放射科的时候,心中足足做了几百遍心里建设。
他把纪池州按在放射科门诊的大夫面前,把检查单大夫检查了下纪池州的伤势,然后习以为常地指了下旁边的放射室,坐在电脑旁边。
医生回头看了眼裴淮:“同学还是家属?让病号在那边躺下。”
这个医生还算靠谱,没搞出像上一个医生的同父异母的故事来。
医生拍这种轻伤的片子语气都比较轻松,于是一边晃了下鼠标,瞟了眼送完纪池州的裴淮:“哎其实你俩不算太像,不会是同母异父吧?我们科有个小大夫家里就是这种情况。”
裴淮:“……”
等医生拍完了,在电脑上分析了一阵,往椅子后座靠了靠说:“这种情况的确是有点脑震荡,怎么搞的?”
医生敲了敲笔,转过转椅面对一脸紧张的裴淮,笑了笑说:“没事小兄弟,不用太着急。这个不严重,最近让他多休息,我给他开点神经这方面的药。”
裴淮踌躇了一下,冷静地说:“医生,要是人傻了怎么办?”
医生用钢笔写病历,笔尖差点没折了。
墨溅了一面纸,医生尴尬地拿纸吸干了。
“嗯……他现在和小孩一样。”裴淮说。
“傻?”医生把纸丢进垃圾桶,“这个不会影响这么深的,你要说短暂失忆也是正常的……”
医生卡了一下,突然及其兴奋地抓起了电话,挡住了脸色慢慢变黑的裴淮。
“老孙啊,我是小李。”医生声音都眉飞色舞的,“还记得大学时候咱俩研究的课题不?!我就一直和你讲这种脑震荡可能会返老还童吧!不是,脸当然变不了,我说记忆!”
纪池州从放射屋不知道什么时候溜溜哒哒晃悠出来了,懵懵地拍了拍裴淮:“可以了吗?”
裴淮冲纪池州点了点头。
于是之后他就挨着裴淮坐下,安静地看着疯狂打call的医生。
纪池州的眼睫那么长,头毛又柔又顺地趴在头上,此时少了平时狗狗祟祟的气质,显得特别乖。
“裴淮,”纪池州转过头敲了敲裴淮的腿,“到底什么时候结束?一会小涵老师要让我写口算了。”
小涵?小涵又踏马是哪个?
裴淮现在脑子并不比纪池州清楚多少,他只好转头对纪池州笑笑,安抚住纪池州的情绪,期待着叫小李的医生得出个结果来。
“是这样,小兄弟。”李医生总算打完了,他兴高采烈地就好像获了什么奖,“我问你,纪池州出现这种回到幼年状态的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李医生又补充了一句问:“是在创伤后立刻这样,还是中间有间隔?”
这事还要从一片不黄就掉下来的树叶说起。
裴淮:“刚才,二十分钟前。”
李医生激动地打了一个嗝。
裴淮打断了这个嗝,他的嗓子都有点哑了:“他不会,一直这样了吧?”
李医生看来属于报喜不报忧型的:“不会不会,如果不是创伤后立刻记忆失常,还是有很大可能性恢复的,主要是时间可长可短。”
裴淮一边听,一边看了眼一旁抠手的纪池州,眼睁睁看着纪池州要把手往嘴里塞。
他眼疾手快地把纪池州的手从嘴边救下来。
纪池州的手很温暖,裴淮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一点点纪池州破了的嘴唇。
只有一点点。
他的嘴唇也是暖的。
裴淮心里有点异样,不过他强压下来,告诉自己旁边是个七岁的小朋友,对,小朋友。
纪池州好像不是很乐意的样子,又要拿手放嘴里啃:“你怎么总管我?”
裴淮没辙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医生:“医生,恢复时间长的话会多长?”
李医生一边努力翻找他大学时期的实验报告,一边拍了拍白大褂上的灰尘。
李医生:“可能得二三十年吧,我记不清了,等会我找找。”
二三十年。
操。
裴淮陷入了沉默,当他觉得这个世界太魔幻的时候,就会陷入恒久的沉默。
沉默与沉思总是很搭的。
纪池州趁着裴淮不注意,把手啃着啃着咬掉了一段皮,像削苹果皮一样。
裴淮从心情的低谷中挣扎出来,回头看见纪池州好端端的手硬是坑坑洼洼,星星点点的出血点。
他小时候有这个习惯?
怎么老是啃手……
他小时候曾经压力很大么?
于是裴淮只好把纪池州的手拉下来,他像拉着小弟弟去春游一样。
纪池州的手虽然修长,但是比起裴淮要小一点点。裴淮扣住他的手指,不让他乱动,纪池州就要用另一只手啃。
裴淮头上的黑线就快要挂不住了。
李医生终于翻出了实验报告,吹了吹上面的灰毛:“是这么个情况。我建议病号先在我们医院留院观察几天看看情况,如果情况有所缓解就可以考虑回去休养了。”
裴淮:有所缓解?有所缓解是指记忆变到初中那段吗?
不过他没说话,默默把这些话咽回了肚子里。
等到给纪池州安排好了病房,纪池州显然也没明白世界怎么一下变成了铺天盖地的白色,他把绿帽子扣在头上坐在床上闷头想。
最近住院的人不多,所以医院空出来的病床还有很多,正午的阳光从后院的葡萄树枝丫间穿过来。
孤单的风筝在白云中无序地飘。
裴淮在外面和医生了解情况,医生们拿着脑CT片展开探讨。
等裴淮再进病房的时候,就看见一个人形冰激凌坐在床沿边苦思冥想。
还是抹茶味的冰激凌球。
裴淮在门口停了一下,看着纪池州的身影,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小朋友。
纪池州清瘦的背影缩成一团,寂寞地看着窗外的阳光。
好像那个看了四十三次日落的小王子。
不过他看的是正午阳光,还贼晒脸外加刺眼睛那种。
纪池州转过头迷茫地看了眼裴淮。
他说:“你谁?”
裴淮:“……”
完完完了完了完了——
裴淮在心里哀叫。
但是他还是一贯镇定地问:“你不是知道我是谁吗?”
纪池州摇摇头,看起来好像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我不知道。”
他突然问:“你不会是找我爸打麻将的吧?”他叹了口气,“那么抱歉,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逛了,他可能晚点回来。你去我家等他吧 ,他每天都要回来吃饭的。”
裴淮心里隐隐发蹙,像又细又小的蚊子在耳边打转。
他不太清楚这种感觉的来由,他只是有点难过。
他本来很高兴地以为,纪池州记忆错乱也能牢牢地记着他的名字。结果没想到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被人忘记的难受感觉,一直堵在心口打转。
纪池州问:“你可以给我一张纸吗?”
裴淮愣了一下,“什么纸?”
纪池州巡视了一圈病房,只找到了一支油笔,可是一张纸也没有。
纪池州:“算术的纸,小涵老师给我留了作业。”
裴淮在心里“哦”了一声,他有点慌乱地在校服口袋里四处翻找,因为他平时走路都要时不时看看知识点,所以他的兜里总是放着白花花的纸片。
然而他今天翻了一圈也没有,因为今天有开学演讲,他怕走路掉出来,特意没有放。
于是裴淮找到了几张面巾纸。
有淡淡茉莉香的那种。
裴淮低下头看着纪池州,很抱歉地说:“我只有这个……”
纪池州一点没生气,挺愉快地接过来:“没事儿,谢谢。”
纪池州用油笔站在阳台边吭哧吭哧写了半天,可能是自己算不明白了,他顿了好一会。
裴淮:“你在写什么?”
纪池州皱了皱眉:“答应给小涵老师的口算,他上周给我布置的。”
纪池州拎起两张面巾纸递到裴淮面前:“超过百的不会,小涵老师还没讲,你会不会?”
裴淮接过来看了一眼。
95+69
裴淮如果不是已经适应了这个设定,他一定会忍不住笑的。可是他看着戴绿帽子的纪池州,觉得十分自责。
聪明如裴淮,他去了三楼,一看到纪池州和那对双胞胎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很生气。
纪池州就为了那什么狗屁演讲弄成这样。
可是他看到纪池州就气不起来了。
所以他很自豪又耐心地告诉纪池州怎么做,就像教一个七岁的小男孩。
这并不是第一次教他,可是现在十七岁的纪池州灵魂里住着七岁的小朋友。
裴淮还没有教过小学生,这种感觉很奇妙。
纪池州很听话,听得也很认真。
如果这就是纪池州的七岁,他与裴淮小时候实在很不一样。
裴淮小时候,可以为了一张卡牌的输赢而不回家吃饭。不过当时妈妈还在,四口之家,事事惯着他,家里裴淮就是最宝贝的。
虽然裴福总是抄棒子揍他屁股。
而纪池州的童年总是小心翼翼的。
他的童年充满了咬手指也无法解决的困惑,以及他的猪爸爸,猪妈妈,还有小涵老师。
总之实在无法与狗狗祟祟联系到一块。
裴淮想,原来他们都穿过了时间的洪流,变成了与童年不一样的人了。
只是时间太长,好像一切都没改变,可是时光总是要把人雕琢完整的。
过了一会,医生叫了裴淮过去一趟,他们有几种设想,关于纪池州这样复杂的脑震荡,医生们都很兴奋。
医学中更加神奇的,永远来自于书本以外。
李医生和裴淮说:“这种情况,可能会出现多种变化。第一,病人可能出现记忆混乱,几段记忆穿杂在一块,这么说吧,”医生把笔收进胸前侧袋,“你做过噩梦没有?”
裴淮点头。
“这就好理解了。”医生展了笑容,“做噩梦的时候,我们可能会以第一视角看事情,也可能以第三视角,也就是上帝视角。我们经历的梦境可能是不同年龄阶段的回忆串联在一起,留在我们的大脑皮层深处。”
“第二,那就是保持这个年龄段的记忆不变,也就是相对稳定状态,不会有什么过激的回忆突然出现,当然这种情况并不是完全有利的,比起记忆混乱,处于稳定的年龄段记忆,会牵连出人脸模糊错觉。”
“人脸模糊?”裴淮不自知地跟着问了出来。
“嗯,病人对记忆里出现的人物只记得名字,但记不得人的脸,可能会把同性别的人脸安到另一个人身上去,换句话说,”医生推了推眼镜,“病人管我叫爹也不奇怪。”
裴淮:“……”
如果真是这样,他作为纪老汉朋友的身份还能保持多久?裴淮边往病房走边想。
没准一会就成了什么什么小涵老师——
纪池州把帽子摘了下来,头顶的发在阳光下摇晃来去,他挺激动地转过身,与沉思的裴淮目光相接。
“小涵老师!”纪池州拎着算出来的数字面巾纸站起身来朝裴淮走近。
裴淮卡了下壳,他还没从这复杂多变的情况中调整过来,或者说还没完全适应角色转变之快。
“小涵老师,你算可来了,不过我不太清楚我为什么在这地方。刚才你教我算的题我做出来了,你看看!”纪池州像见到了亲人。
裴淮:“……”
所以说……小涵老师是个男的?
这是裴淮接过纪池州的面巾纸,乱成一片的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