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幸福来敲门》越女剑

6、围城

　　欧阳悦把谢阎王送到小区门口，目送着他慢慢走进黑暗，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她叹了一口气，掉转车头，准备回单位一趟。
　　刚刚谢阎王找文件的时候，她才发现后座还留着傍晚送去签字的案卷，她不得不把它先送回去。
　　几年前，大约是欧阳悦刚到单位的时候，医疗科科长刘雪把一份案卷送去局里签完字直接把案卷带回了家，过了好几天之后才想起来。可她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份案卷了。
　　听说，那是一份对市中医院医疗废物不规范收集的处罚案卷。为此，刘雪还被领导严肃批评。但为了不将事态扩大，这件事没有被公开，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还是悄悄在所里传开了。
　　而那个案件，也因为案卷的丢失而不了了之了。
　　之后，所里就有了明文规定，案卷绝对不能带回家。否则，将面临警告以上的处分。
　　夜未深，但一个人开车，欧阳悦突然想家了。她忽然很想念母亲包的手工水饺，等忙完这阵子吧，找个周末回家一趟。其实S市并不远，只需要2小时的车程。可因为害怕回家后就会面临无休止地相亲，她已经好几个月没回家了。
　　吃不到手工水饺，她在路边的一家大娘水饺店吃了一份芹菜水饺解解馋，单身的生活这点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即使是像赵莉莉这样在单位什么活都不高兴的人，也会每天开开心心地买菜、烧饭，做一个最贤惠的妻子和一个最慈祥的母亲。
　　所以，所谓的男女公平，还只是停留在法律里，欧阳悦认识好几个大龄未婚女青年，都是因为不想离开职场，不想洗手作羹汤而不得不继续单身着。要找到一个愿意与你齐头并进，支持你拥有自己事业的男人，实在是太难了。
　　虽然自己并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但拥有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其实是非常幸运的。男人会抛弃你，但单位和工作，永远都不会抛弃你。
　　原本要开近半小时的路程，这个点只需要十几分钟就到了。H市监督所沉浸在夜色里，墙上的金框大字在微弱的路灯下发着光，显得孤独而又雄伟。
　　欧阳悦从保安王大伯那里借了钥匙，打开了紧锁的大门。静悄悄的楼道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回荡，直到走廊里的灯被她全部打开，她才松了一口气。
　　长大以后，她变得勇敢了许多，可唯一不变的，就是依然怕黑。
　　走到办公桌前，黑色的电脑显示屏上竟然贴着一张粉色的便利贴，十分显眼。她撕下来一看，竟是张少杰留给她的。上面的字和他的人一样长手长脚，潇洒帅气。
　　“欧姐，我先回去了。”
　　刚刚下午太忙了，赵莉莉的来访又打乱了她的工作节奏，欧阳悦竟然连他的手机号都没留。但庆幸的是，张少杰特意留了手机号，数字写的十分工整，大概是怕她看不清。
　　欧阳悦不禁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现在的小朋友真的是个个是人精。
　　拨通张少杰的电话后，欧阳悦通知他明天一早一起去游泳池采水样。由于明天去的几家游泳池相互离得较远，不太顺路，所以要提前半小时出发，张少杰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既然来了，不如索性做点事情。
　　欧阳悦把案卷放在专用的档案合里，又走到了书架边，看到了谢振华当年给她的其中一本法律规范合集。
　　欧阳悦到单位没过多久，谢振华就调到局里去了。但她和谢振华还是有过好几次深度接触。
　　因为医疗科是她到单位时去的第一个科室。
　　医疗科科长刘雪比景芳小一两岁，当时也不过四十出头。可她对工作的态度却与景芳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她把自己满腔的热情都投放到提升自己生活的精致度上去了，每天在办公室不是看时尚杂志，就是逛淘宝购物。
　　对自己的工作尚且不重视，对新人欧阳悦的引导则更加随意了。所以，被分配到科室一周后，欧阳悦依然搞不清楚医疗科到底做些什么。
　　直到有一天，分管局长马益宏来体验执法工作。为了增加人气，当时分管医疗科的副所长谢振华亲自带队，医疗科的全体成员也都出动了。
　　那天，在检查一家卫生院时，欧阳悦发现好几个科室的消毒水都过期了，刘雪暗示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恰好被谢振华听见。
　　谢振华扫了刘雪一眼，做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决定：“消毒水过期需要整改，你去拿一份监督意见书过来，还有，现场笔录写一个。”
　　欧阳悦当场傻眼了，她当然知道谢振华说的是什么，可是怎么写，当时的她真的很茫然。她回头一看，发现刘雪早已悄悄走出了那间办公室。
　　谢振华有些不可思议地问她：“没写过？”
　　欧阳悦点点头，不知所措。
　　“那文书总认识吧？去执法包里先把文书都拿出来。”
　　谢振华对此似乎很不满意，欧阳悦也不知道他是对自己不满意，还是对刘雪不满意。他很快就发现了她的不安，安慰她道：“能发现消毒水过期，说明你很仔细。文书没写过就先写写看。”
　　他还帮她搬了一把凳子，示意她坐下来慢慢写，接着，他也在她身边坐下来，逐字逐句地指导她。
　　从格式，到字迹，还有最重要的内容，他都有不低的要求。就这样，欧阳悦写了人生中的第一份现场检查笔录。
　　写完笔录，他还在上面签了名。
　　那天检查回来后，谢振华又把她叫到了办公室，递给她几本书，让她好好学习法律法规。
　　想不到第一次见面时的他看起来凶巴巴的，再次合作竟然也会如此暖人心。从那之后，欧阳悦发现谢振华看似严肃的背后，其实有一颗细腻而又善良的心。
　　他看到她对文书生疏，手把手地指导她而不是指责她，在局领导和卫生院的工作人员面前保留了她的面子。
　　他知道她不熟悉法律法规，回来后特意把最新的法律法规书籍送给她学习，让她很快地进入了执法角色。
　　那天下午之后，她才明白监督工作的意义。
　　与疾控注重服务和指导不同，卫生监督的工作重点在于执法。
　　执法只是手段，不是目的，目的是更好地规范和引导被监管的单位。
　　但执法，也是卫生监督最有力的武器。
　　所以……今天她下意识地拿出法律法规相关书籍让张少杰看，也是受了谢振华的影响吧。
　　几年过去了，环境卫生相关的法律都没什么变化。其实整个公共卫生相关的法律法规体系都很滞后，比如《公共卫生管理条例》是1987年出台的，很多情况下也就罚五千块最多了，《公共卫生管理条例实施细则》虽然在2011年做了修改，但因为《实施细则》是在《条例》的基础上做的一个解释和明确，也越不过《条例》去，自然也不可能罚更多。这样的处罚力度，对于一些个体户而言，虽然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可其实并不能起到多大的震慑力。
　　翻着翻着，一张发黄的纸掉了出来。欧阳悦捡起来才发现原来是当时谢振华指导自己写的第一份文书。右下角监督员右侧的签名栏上，欧阳悦三个字规规矩矩地跟在行云流水般的谢振华后面。好像这些年，她努力追赶着他的脚步，却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反而越来越大了。
　　文书已经发黄了，薄薄的纸好像用力一扯就会撕裂。
　　所有的文书都要在年底归档，欧阳悦记起来，自己当时是把复印件交了上去，把这份正本偷偷留了下来。大约也是想保留自己最初的梦想吧。
　　欧阳悦为自己的傻气而感到好笑，她把文书折好，又夹回书里，继续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
　　当翻到《艾滋病防治条例》时，她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条例第六十一条写着：公共场所的经营者未在公共场所内放置安全套或者设置安全套发售设施的，由县级以上人民政府卫生主管部门责令限期改正，给予警告，可以并处500元以上5000元以下的罚款；逾期不改正的，责令停业整顿；情节严重的，由原发证部门依法吊销其执业许可证件。
　　她轻声地读了几遍，又把这些记录在笔记本上，方便明天和分管领导马庆国单独汇报。
　　躺在床上时，欧阳悦又回忆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情。这是她从大学时就养成的习惯，能够让她及时总结经验教训，对学习和工作查漏补缺。
　　她想到了上午采水样时和驾驶员李波的对话。
　　“欧科，你们明天的路线很不顺的，一共三个游泳馆，这城西游泳馆在最西面，美庐游泳池在最东面，明天我们得横跨全城了。”
　　“是吗李哥。那明天是不是来不及？”
　　“来不及，除非我们早半小时出发。不然回来食堂也没菜了。”
　　食堂的饭菜虽数十年一如既往的难吃，菜也总是那几个永远不会变。但因为附近没有合适的快餐店，而雾霾持续让大家都降低了外出的兴趣，所以最近几天食堂吃饭的人反而多了不少。
　　欧阳悦稍作考虑，便同意了他的提议。
　　“好的，那就提前半小时吧，麻烦李哥了。”
　　他们对话的时候，杨浩明一声都没吭，欧阳悦这才意识到这路线原本是杨浩明安排的，原本应该先问问他的意见再做决定，只好尽量补救下。
　　“杨哥，明天提前半小时你看可以吗？”
　　杨浩明看着窗外，头也没回，显然并不高兴。但他又没胆子真的在欧阳悦面前摆架子，只是不高兴地说“李波都没意见，我当然没意见拉。”
　　欧阳悦也不知道杨浩明到底是真没意见还是假没意见。明明他来环境卫生科已经快五年了，去市里的几个游泳池采水样也采过很多次，可是他安排的线路却还没驾驶员合理，这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他真的就只能这么点水平？
　　杨浩明比欧阳悦只大五六岁，但他十几岁中专毕业后就被分配到防疫站，工作已经快20年了。他人很是本分老实，工作也是任劳任怨，就是脑子不太活络。上个月单位中层竞聘，杨浩明没选上副科长，反而让自己从职业卫生科跨科室来暂代科长职务，欧阳悦猜想，杨浩明心里多多少少应该有些不高兴的。
　　但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这次是游泳池采样，下次还有别的事呢？而且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主力出勤，不能不和他处理好关系。
　　欧阳悦叹了一口气，看来以后说话还得尽量考虑下他的感受。
　　这人际关系的处理可比业务工作难做多了。
　　欧阳悦又想到今天傍晚谢阎王失魂落魄的样子。
　　谢阎王虽然平时看起来凶巴巴的，但欧阳悦总觉得他是刀子嘴豆腐心。眼前闪过他流泪的那个画面，又想到了赵莉莉说他们夫妻正在吵架的事情。欧阳悦忍不住感叹，结婚未必就意味着幸福，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婚姻就像围城，围城外的人拼命地想挤进去，而围城里的人，可能很多都巴不得出来吧。
　　就这样迷迷糊糊地想着，她睡着了。浑然不知明天会是怎样忙碌而充满惊“喜”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今日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