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失控 ...
-
市局虽然离得不远，可H市的交通一临近上下班时间就变得很差，更何况这些天雾霾一直持续严重，仿佛让人置身于恐怖片寂静岭一般。
欧阳悦在5点22分到达了市局，电梯刚上去，她一口气从一楼跑到四楼，来到谢振华办公室，用5秒钟平复了下呼吸，敲门进去。
谢振华的办公室原本一直都是一尘不染，办公桌也永远都是整整齐齐的，但是今天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公文，谢振华托着额头撑在桌上。
欧阳悦轻声叫了一声：“谢科！”
谢振华抬起头来，他的脸色不太好，有种极不自然的苍白，眼神也不像平时那样直视着别人。
他的样子看起来像是生病了，可欧阳悦不知道该不该问，便先说了正事：“谢科，这个案子麻烦你签下字。”
谢振华头痛地不知今夕是何夕，茫茫然接过文书，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印刷字体，眼前仿佛又闪过他刚刚看过的那份报告，只觉得头痛欲裂，恍惚中听到有人在喊他：“谢科，你还好吗？”
他用力摇摇头，却不知在欧阳悦眼里，只看到他的头微微的动了动。
眼前的一切让他心烦，那一个个方块字如同一只只蚂蚁爬来爬去，仿佛都是在嘲笑他的愚不可及。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笔，如同拿起一把有力的兵器，毫不犹豫地直接在空白的地方写下了“同意！”，又签了自己的大名。
接着，他直接把文书递给了对方。
欧阳悦惊呆了！
谢振华哪次看到案卷不是要左看右看看三四遍挑刺的？记得有一次医疗科的案子也是要到期了，急着求他签字，他也是在办公室看到了6点半，挑出一大堆错误，要求他们立即回去改正再送过来，那天两个办案人员来来回回跑了三四趟，忙到了晚上十一点办才达到了他的要求。而他也在办公室等他们改完，一直等到了十一点半。
之后，不知道那两个监督员中是谁咬牙切齿地叫了他一声“谢阎王”，从此， “谢阎王”这个名号不胫而走。
可今天这个谢阎王看都没看一眼案卷。就算是他之前偶有身体不适，也总是强撑着不影响工作，这样随心所欲地谢阎王，陌生而又让人怀疑。
欧阳悦心中没有半丝庆幸，反而如同一脚踏在一团棉花上，找不到地。
谢阎王递了半天，对方也不来接，他心中不耐烦，口气也急了些：“好了。马局在的，你到隔壁找他签字。”
欧阳悦回过神来，迅速地接过案卷，看谢振华用手按着额头的样子，有心想关心下他，但感觉自己似乎有点多管闲事。于是，她轻声道了声谢，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下班时间到了，许多人从办公室出来冲进电梯，如同鱼群毫不犹豫地冲向网笼。
欧阳悦害怕马局也赶着回家，她急忙冲向马局的办公室，门还开着。
欧阳悦硬着头皮敲门，打断了正在收拾公文包的领导。
“马局，不好意思。有个案子要麻烦你签下字。”
马益宏点点头示意她进来，欧阳悦赶紧把案卷递过去。
马益宏心中虽不喜下班时间还有人过来，但面上不动声色，微笑着问她：“振华看过了吗？”
每次他这么问，欧阳悦都会自信满满的回答：“嗯。谢科看过了，没有意见。”
而今天，她只小声的说：“谢科刚签了字。”
马益宏其实并不需要她的答案，他已经签好了名字。谢振华的名字签了，他又不是看不到。只是他和这些监督员也都不熟，避免气氛尴尬，随口讲一句罢了。
“好了，小欧。你们辛苦了。”
“谢谢马局，应该的。”
欧阳悦轻轻带上了门，走廊里的人已经都走光了。她走过谢振华的办公室，发现门还开着。下意识地朝他办公室看去，她从门缝里看到谢振华竟然趴在桌上。
面对这样的谢阎王心中只觉得心里有些堵，倒不如被他横眉冷对指着鼻子骂一通心里更痛快些。
回到车里，欧阳悦刚系好安全带，母上大人的电话来了。
母亲的电话是例行公事，内容无非是问她最近有没有吃好睡好，还有，有没有相亲？有没有艳遇？这后面两个问题是重点，母亲每次询问都有新的指示。所以尽管没什么具体的事，这个电话还是打了十几分钟。
欧阳悦如同经历了一次严刑逼供，又如同接受了一次思想洗礼。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靠在椅子上平复心情。
可就在这时，她听到砰的一声。
欧阳悦第一反应是打雷了？
又觉得似乎是车辆的撞击声。她探出头去，是一辆蓝色的福克斯两厢车，与旁边的花坛撞到了一起，车头凹进去了，车灯也碎了一地，凌乱的车灯线和塑料碎片混合在一起，好像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咬碎了入口的猎物。
这好像是谢阎王的车吧。
欧阳悦松开安全带，跑过去查看情况，保安宋大爷也闻声赶了过来。
“小欧，谢科没事吧？”
宋大爷的提醒让欧阳悦注意到驾驶室里谢振华真的很不对劲，几十米外的他们都赶过来了，他竟然还没下车。
是撞傻了吗？
欧阳悦用力拍打着车窗，连唤了他几声。
“谢科？谢科？……”
谢振华好像才回过神来，把车窗摇下来，僵硬地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欧阳悦忍不住替他的状态担心，见他不动，提醒他道：“谢科，你要不要下车看看，撞得挺严重的。”
谢振华挂在D档就熄了火，安全带也没松就要起身，一幅手忙脚乱，欧阳悦更加感觉到事态严重。
他下车后也不去看车，直接打电话叫了保险。几分钟后，保险公司的业务员就到了，他向他们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说让他们叫他小陈就可以。
小陈绕着现场仔仔细细看了两遍，又分别拍了几张照片。他一开始以为是欧阳悦撞车，听说是谢振华出的事故惊讶地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好几遍。
还好有宋大爷做证人，他信誓旦旦地说：“小欧的车在那里，那辆红色的。她是看谢科撞了过来帮忙的。”
小陈看宋大爷老实巴交的样子不像是说谎，证据保留好了才是重点。谁撞的车对他而言也不是关键，他只需公事公办。
“车灯损伤最严重的，肯定要换灯了，还有前保险杠，也得换。车子这样是肯定不能上路的，万一有东西进去直接打到发动机，非常危险，还是直接送修吧。”
谢振华对此没有异议，他看起来一脸麻木，似乎撞得不是他的车，他点点头同意了。
小陈帮忙叫了拖车，幸运的是，拖车正好在附近，十几分钟就到了。
等处理好一切，已经六点半了。这个季节气温虽然还不是很低，可天又下起小雨来，夹着雨丝的秋风吹来，欧阳悦只觉得又冷又饿，忍不住抱紧了自己。
她看着神色怪异的谢阎王，担心他这样连回家都可能困难。想到他住的小区和宿舍只隔了一条街，送他回去也算顺路，便主动说道：“谢科，要不要我带你一程？”
谢振华机械地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欧阳悦看了他一眼，提醒道：“谢科，麻烦寄一下安全带”。
很多老司机自己开车时第一件事就是系上安全带，可坐别人的车时却会忘记，这就是可怕的肢体记忆。所以，当人们做一件事做了成百上千次时，就算不用脑子，身体也会自动地重复相应的动作。
可如果永远这样重复，一旦面对紧急情况，人反而会手足无措。就好像欧阳悦，一个人开车那么久了，她从未觉得紧张。可身边坐着谢阎王，她却开得小心翼翼，连换道都不敢换。
一辆公交车一直在她前面不紧不慢的开着，H城的晚高峰出了名的堵，而持续半月多的雾霾则是更让原本就困难的城市交通雪上加霜。整个城市里，爬满了匍匐不动的车龙。
这可已经是快七点了，她以为晚高峰应该已经过去了。
H市的公交车在4-5月和10-11月半价乘坐，因为只有这几个月，可以关掉空调不被乘客骂。
但此时前面公交车上的乘客个个被挤得如同沙丁罐头，欧阳悦猜想，可能开了空调也依旧透不够气。这时，车左侧后车厢的一扇车窗被推开，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女生伸出头来透了透气，但很快，她就受不了这马路上呛人的汽油味，把头缩回去，紧紧地关上了窗。
终于，公交车在路口右转了，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许多。
等红灯的时候，欧阳悦打开了车上的音乐，刘德华充满磁性的声音传来：“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尝尝阔别已久眼泪的滋味……”
不知道为什么，欧阳悦下意识地感觉到这首歌似乎来得不太合适，她忍不住转头看了眼副驾驶座那侧的反光镜。
就在那一瞬间，她发现谢振华的眼角竟然有眼泪……
谢阎王真的哭了……
在欧阳悦还沉浸在震惊中时，她的手已经下意识地作了决定。
她抽了几张纸巾，小心翼翼地递给谢阎王。
他接过了纸巾，但握在手里没有去擦眼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觉得不好意思。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密，让人越发透不过气来。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谢振华这时候才真正回过神来，他记起今天下午去拿的鉴定报告，他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接着欧阳悦找了自己签字，他浑浑噩噩地去开车，又撞到了单位的花坛，车被拖走了。等等……鉴定报告是不是留在车上了？他的包呢？他弯下腰去，拎起放在脚边的公文包。可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
谢振华突然开始疯狂的翻公文包，让开着车的欧阳悦都觉得心里有些焦虑。他似乎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她忍不住问他：谢科，你在找什么？
“文件，有个信封袋装着的文件。”他喃喃道，“我有份重要的文件忘在车里了，我要去修车厂。”
“什么文件？”欧阳悦被他的紧张感染了，她把车驶入了非机动车道，找到了一个临时停靠点。
“一个牛皮信封装的文件，你看到了吗？”
欧阳悦似乎在他翻包的时候瞥到过一眼，她指指他的公文包，问他：“是不是……这份？”
谢振华这才发现了包里的信封，他抽出一半，看到了信封上自己的名字，心里先是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被钝痛感包围了。
“谢科，那……回去了？”
谢振华点点头，对她说道：“小欧，谢谢你。”
“没事的，我这不是顺路嘛。”欧阳悦反复思量要不要问问他？是不是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可想到两人只不过是同事关系，他还是自己的上级，便劝说道：“谢科，人没事就好，车子反正有保险，修修也快的。”
车子有保险，还可以修，可心可以修，心能够有保险吗？
谢振华闭上了眼睛，他一直都以为自己能把情绪隐藏和控制的很好，这是第一次，他发现原来自己也会有失控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失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