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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向死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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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
在这个冬雪初融的日子里。
树枝开出了新芽,花蕊也正含苞待放,小鸟在枝头欢快地歌唱,到处都是一副春光灿烂的模样。
唯独这片林子里,除却小鸟的叽叽喳喳,并无半点声响。
这片林子里有一块新的墓碑,墓碑前正坐着一个人。他坐在坟地前,静静看着墓碑上的的几个字:程钧字子康。
这块墓碑,单调得只剩姓名。
初春的日子,很冷。地上因冰雪消融而变得潮湿泥泞,席地而坐的俞蕴感到阵阵刺骨的寒渗入骨缝。
俞蕴轻轻为他斟上一壶酒,又换上另一壶,为自己满上。
无色的酒液,在碧玉的酒盏里微微荡漾,酒杯里映照着俞蕴泛红的双眼,搅乱了俞蕴最后的平静。
他对着酒杯粲然一笑,将杯中的鸩酒一饮而尽。
这是他对程钧最后的妥协。
毒酒发作得很快,他已经看不清程钧的墓碑了,身形也已摇摇欲坠。
忽而发觉程钧的墓碑上似乎落了一片树叶,他摇晃着身体,想替他拂去落叶,伸出手,却分不清远近,刚迈出一步,偏又重重倒地。
“老爷!”
奇怪的是,他似乎听见林东在喊他。
他出来祭拜程钧是背着林东的,林东不想他来,林东说他作为管家,一定要对老爷的行踪负责的。
俞蕴总是让他别担心,可林东却又有操不完的心。
林东跟了他几十年了,第一次见他,他还是孤僻冷傲的性格,看谁都不爽,唯独对俞蕴有一副好脸色。
俞蕴觉得很稀奇,问了好多次,直到最近,他才知晓,原来曾经他救过林东一命。因此林东记住了他,誓要报答他的恩情。
又要让林东担心了,俞蕴心想。
不过一念间,他眼前跑起了走马灯,看见过去与程钧的经历历历在目。
年轻时,他总爱那些风花雪月,吟诗作对,偶然与程钧相遇之后,他才渐渐收敛。
程钧作为程家嫡子,与雁妃是姑侄关系。在宫斗中牵扯过深,后来干脆直接自己反了,当了皇帝。
俞蕴在这场战乱里,成了最大的输家。
他进宫后总是被折磨,程钧也在折磨自己。
程钧的癔症在他们相处时愈发严重,在他保持最后理智让俞蕴离宫后,他便彻底消失了。
再相见,就是前几日的事。
他们聊了两句,谈话无疾而终。谁也没能说服谁,是以俞蕴此番殉情便是最终的结果。
“俞安之,你还是如往日一般不听劝。”入耳的是俞蕴熟悉的声音,不是近日所见的破锣嗓,而是略带锋芒年轻时的声音。
俞蕴想,他应该睁开眼吗?
“不想见我吗?”那个声音问道。
俞蕴抿了抿嘴,轻声问:“你是人是鬼。”
“鬼,我们俩都是鬼了。”
俞蕴忽然觉得,自己闷在心里的那口气,松了。
他没有回答,缓缓地睁开了眼。
入目的正是坐在坟头的程钧,和一旁哭天抢地的林东。
俞蕴有些迟钝的意识到,他似乎听不见林东的声音,心里暗暗对林东说了一句操心了,便不再多想。
俞蕴抬眼,对上程钧的视线,静静地望着他。
他穿着他平日里最爱的那身浅云色衣裳,腰间挂着他们的玉佩,手里还捏着俞蕴送他的那把折扇。
他捏着扇子,一摇一摆,扇来些许清风,清风想要溜走,不经意蹭过俞蕴的脸颊,带来了一股发霉般的味道。
随着清风离去,一股阴沉的气息来到二鬼身边。
忽而,俞蕴只觉一阵头昏,后脑勺有些疼痛,没来得及细想,他就双眼一闭,昏了过去。
程钧的身边的阴风里头显现出现了一道黑影,他大声呵斥道:“你怎么把那个也敲晕了!”
“啊?不是他吗?”俞蕴身旁的黑影似乎是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笑,“那我们赶紧带走吧,晚了醒了麻烦。”
另一头的黑影点了点头,将手一挥,墓碑前出现一个黑色的深渊,拎上程钧就往里面走。
在俞蕴身旁的黑影大喊着等等,赶忙背上俞蕴一步并作两步地往里头跑,很快也不见了身影。
俞蕴再醒来时,已经身处一家客栈了。雕梁画栋,建筑优美,连床铺都很柔软,俞蕴有些恍惚,他甚至以为自己到了什么皇亲国戚的府里。
他面前出现的两个身影,立即将他拉回现实。
一人身着黑袍,头上戴着一顶官帽,上面还写着四个大字:天下太平。手边放着一条泛着寒光的链子,此人偏偏还长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看着极为可怖。
另一白衣人就显得和善许多,脸上笑盈盈的,面带和善地询问他是否觉得身体有碍,随手还递来一杯热茶。
就是这茶,黑漆漆的,冒着浓烟,俞蕴也不知是该饮还是不饮。
他想起身下床,被白衣人按了回去,还将茶杯递到他手里,他只能面带笑容,闭着气,一狠心,浅浅呷了一口。
谁知,此茶颇有韵味,他觉得颇为古怪,又抿了一口,此次竟觉得有些神清气爽。
俞蕴慢慢饮完那杯茶,觉得自己舒服了不少,于是开口道:“想来二位必是鬼差大人,多谢鬼差大人关照。”
二人摆摆手说是小事,转而谈起刚刚把俞蕴敲晕的事。
“您不知道刚死的鬼如果昏过去很容易造成记忆缺失,或者失去部分魂魄,不管哪种都将无法投胎转世。这是我们工作失误,实在是对不住!”白衣人介绍自己叫白诟,他身边那位是黑二十,二人都非常陈恳地向俞蕴道歉,反倒让俞蕴有些吃惊。
俞蕴解释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刚刚饮茶后觉得舒服了不少,并没有什么大碍,并问起程钧的去向。
二人面露古怪,互相对视了几眼,黑二十走出来拱了拱手道:“亡魂都会被送上黄泉路,至于走到哪,我们也不清楚。”
黑二十又说起他不小心敲了俞蕴多么抱歉,然后把他带到此处鬼城客栈暂时修养,因此耽搁了他去投胎的时间,可能现在要抓紧了。
俞蕴也不敢耽搁,立即表示理解,请二人带他上路。
黑二十那叫一个高兴,他没想到俞蕴这么明事理,一路上说了许多地府的风土人情,直到白诟出声制止,他才脸色一变住嘴了。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鬼城门口了,站在门口的守卫表情严肃,每一个过路的人都要好好审查一番,看得白诟一阵皱眉。
“今天出什么事了?管这么严?”黑二十走到白诟身边,从袖里拿出了通关文牒。
“你别拿假的,直说要投胎赶时间。否则造假被抓,可不是随便了事的。你也知道近日地府动荡,小心行事。”白诟低声同他交流,又交代了几句叫他照顾好俞蕴,就前去和守卫交涉。
俞蕴无事便细细观察起那城门来,城门外围高耸入云,站得如此远却还是透来了丝丝凉意,他瞧不见门,只能浅浅推测一番它的宏伟。
少倾,他们不知谈论了些什么,白诟回来时脸色相当难看。
白诟抬眼看了俞蕴一下,似乎知道自己脸色不太好看,假意咳嗽了一声整理了一下神色才对他说话。
“可以走了,抓紧吧。”白诟又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吓唬俞蕴,等俞蕴回头就到黑二十耳边说起守卫的不要脸。
一行人走到门口,俞蕴这才直观地感受到那种来自灵魂深处地冰冷。
两侧高耸入云的门宛如吞人的巨物,全然黑暗森然,抬头又高不见顶,彷如大厦将倾时。远远望不到尽头,如同无尽深渊。
俞蕴走在其中不免有些胆颤,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顺利通过了折扇阴气沉沉的大门。
走出大门,周围杂草丛生,竟没有什么光亮,四周阴森处处充满诡异。正在这时,俞蕴发觉前方似乎出现了一些荧荧的微光。
他靠近了几步,发现似乎是夜火虫,它们尾巴发着莹莹微光,十分惹眼。
俞蕴看见夜火虫,想起儿时他总爱去河畔捉夜火虫,放进屋里。一到夜里就能泛出微光,等看够了便将它们放生。
那是很快乐的童年。
白诟许是察觉了俞蕴动作,警告道:“这是魂虫,最喜魂魄。一旦靠近,便会魂飞魄散。过了这里就见不着它们了。”
俞蕴眼角一抽,抬至空中的手又缓缓收了回来。对白诟道了声谢,又看了几眼这形似夜火虫的魂虫,侧开身子绕开它们。
正撞上后面跟上来的黑二十,他憨憨一笑,没有在意,指了指白诟,让俞蕴跟上。
俞蕴点头跟上,这才见白诟从怀里拿出一个有脑门大的红灯笼,踮着脚往一根两米的柱子上挂。
等挂上灯笼,周围就带着血红色的光亮了些。
“就是前面那条道了,你跟着大部队走,别自己走丢了,地府不比人间。”白诟还是那种语气,字字不提关心,却句句都在关心。
句句在心,大恩不言谢,俞蕴对着白诟深深鞠了一躬,同二人告别,便独自踏上了行程。
俞蕴往前迈了一步,周围景色突变,眼前出现了一座红桥。
与桥相称的是一条血红色的河,从河里扑面而来一股刺鼻的味道,也许是底下饿殍遍地的缘故,或许这是血腥味,但这味道浓郁到令人作呕。
俞蕴不敢细看桥下的惨状,只能看向桥上,桥上行人都是匆匆而过,并无过多停留。
这似乎与黑二十闲聊的奈何桥有所不同,这里的人都是凭空而来又凭空消失的。
最重要的是,这里并无白诟所言的大部队,他竟不知是否要往前走。
忽然有一股力量一把将他推上桥,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