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心有余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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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既宴从院落赶来就看见眼前的景象：
了知的长剑抵在清梦的咽喉处，表情瑟染如晚秋。
气氛如同砚中研磨好的黑墨，浓得快要滴出来。
江既宴拢了月白的纤薄外袍，表情冷淡，眼帘抬起，“裴世子，你们王府的人都是这样的吗？”
语气疏远清冷，打破了这眼前的僵局。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集聚在她身上。
因为刚沐浴过，江既宴半湿的长发还披落在肩上，人似一抹沾了霜露的落红，英气的眉斜挑着，唇角定格一丝冷笑，一字一顿，“我母亲是让你看着我不做些浪荡事，可没想到这晋王府才是真正的销魂窝。”
裴少锦垂眼看跌坐在地上的女子，已经明白了发生了何事。
江既宴问：“世子有何话可说？”
裴少锦泓幽深邃的眼睛里划过一丝不明，声调一如往常，“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江既宴觉得可笑，一双水做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眼前人，鼻息之间一声轻哼。
“了知，把剑放下。”
江既宴一声令下，眼里悄然划过一丝落寞。其实若是旁人送她个女子也没什么，但这是世子，一个向来以为人正派著称的晋王独子，而她刚刚差点因为他送的婢女暴露了女子身份，现在还心悸不已，全然失了分寸。她自知没有十足的立场，可就是无法控制地心虚气恼与害怕。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可怜虫，从根本上讲，在这世间她本就是无依无靠的，连以真面目示人的机会都没有。
站在皇家气派的上林苑前，江既宴按下心头的怒与怕，敛衣行礼，退后一步，满载着疏离客气。
——一如秦氏当年拿着长而宽的教条教她的，绝对标准，极尽诚心。
是世家弟子必须会的礼仪。
“既宴寄居于此，自知没有什么资格说什么。”
“今日如此唐突，把世子赠予的美婢归还，望世子好好处理，毕竟风气于家于国，都是一般，半点不能乱。”
她抬起头，一字一顿，言辞里看似软和，实则锐利十足：
“既宴自知在世子眼中是个不入流的货色。让您觉得这样随便的一个女人，赠予我我都会欣然收下且都会喜欢。是既宴往日里高看了自己，以为世子于我还有几分好的念想。”
“只是没想到，竟是如此不堪。”
“不过，不论如何，还是希望世子知道，我江既宴虽然风流，但绝不随便。”
庭院前，长身独立的墨衣世子尊贵如斯，神色凛如冰霜，久久凝视着眼前人，听闻话语不见动作。
江既宴抬头，问他：“但问世子想好了如何处置了吗？”
这是在逼他，她是胆怯作怪，自私自利，清梦姑娘虽然肆意妄为，但不见得有什么大的过错，她这样上纲上线，不过是怕若清梦发现什么异常。
——哪怕清梦可能未发现半丝半毫。
她也定要裴少锦赶清梦出府，想办法堵住她的嘴，人最怕的不过是“万一”二字，而先下手的人，总会占些先机。
眼前，裴少锦余光瞥过一侧趴在地上狼狈不已的婢女，又看向行礼的江既宴，吩咐罗旭：“三十大板后，赶出汴京。”
话罢，低着头的婢女清梦一张如花容颜如同枯萎了一般，露出颓败的颜色。抬起头，清秀的五官恍然挤在一起，如同放久了的海棠果，水分失了，变得瑟缩丑陋，她挣扎着发出一声惊呼，“世子，不要啊！”
话罢，便猛然头朝地，开始磕头，蒲柳般的身躯充满了韧劲儿。
裴少锦置若罔闻。
罗旭收到指令，唤王府的下人来将她拖了下去，王府的下人多健壮，清梦一个弱女子难以逃脱，挣扎着，整张脸都是恐惧。
三十大板，绝对是足够去了半条命的数。
又何况这是世子下的指令，旁人不可能手软。
她的声音如同破碎的窗纸，嘶吼：“我不是自愿的！”
如同雌鸟失孤，泪眼里满是绝望。
“是别人让我这么做的！我也不想！”
无人理她。
罗旭吩咐下人，语气平淡：“快点。”
王府的下人拖着清梦去别院打板子。
清梦见状，猛地咬了一口拽着她的男人，被松开后，整个人跌在地上，她勉强爬起来，冲上前来跪下，哭喊着：“是王爷让我如此的！是王爷让我如此的！我是无辜的，我也不想啊！”
她咬着白如纸的唇瓣，整个人萧条不已，脏乱的头发配着来时路上蹭破皮的脸颊，显得绝望苦楚。
听闻，一旁的罗旭脸上划过一丝古怪，登时大骂一句：“王爷病重如此，你却拿他来当借口，给我拖下去。”
而站在一侧的江既宴整个人有些僵。
她偏过头看一身冷意的裴少锦，后背濡湿一片，全然没想到裴少锦那么果决地处理了清梦。
严肃、果断、严苛，这样的上位者她是见过的，但与她认识的裴少锦联系起来，却莫名地违和。
……若是她，做下什么错事，又会被怎样的对待呢？
她与裴少锦，当真生来不同。
清梦的惨叫声有些凄厉，于是便用破布条塞了她的嘴。
江既宴不喜欢看这般血腥的场面，找了托词，便回了院子。
夜间，裴少锦派人送来了新的婢女，碧色罗裙的小丫头看起来才十三四岁，叫碧螺，瞧着江既宴沉思的样子，以为她是在为今日之事烦恼，安慰：“江公子何必难过，您是主子，还是客人，她是奴婢，心怀歹念，坏了王府的规矩，又拿王爷做借口，活该如此。”
小丫头话说得轻快，理所当然，一副不识愁滋味的样子。
江既宴坐在书桌前，没有答，只是吩咐：“帮我搭一套明日去中秋宴的衣服吧。”
她不是因为心疼清梦而忧思，只是觉得刑罚过重。
一如十六岁那年她归家备考科举，不过是发现了当朝的小皇帝生性暴虐。
十五岁便眼睛不眨火烧一家二百口，事后绝口不提自己错了。
甚至……
江既宴闭上了眼睛。
四年前剿匪时，裴泽霖在领兵攻下最后一座城池时，因为百姓被山匪统治过短短一个月，下令三军屠了城。
消息没有大范围传播，许多人也不愿相信十六岁的君王做下了此等倒行逆施、丧心天良的事情。
但她是亲眼所见的。
那些无辜的百姓，一双双蓄着期盼的眼睛，没有粮食围城半个月，被异姓的山匪统治了三十多天，却依旧怀着期待，在绝境中等着他们君王。
最后等来了千军万马与亡期将至。
鲜血染红了国土，也寒了她的心。
也许，许多人都是如此，生来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干出一番大事业，千古留名，芳名永存。
她从小被秦氏如此教诲，深受影响。
可就在那一刻，她悟了。
有些强权，她半点不能碰，她胆小如鼠，她窝囊如斯，她不赞同但不敢言，她觉得现如今的圣上不是明君，暴虐无情，绝非良主，便干脆舍弃了争逐仕途的梦想，归家了。
江既宴在夹瓷灯前想了一会儿，便爬上了床，侧卧床前。
碧螺已经帮她熄了灯，幽静黑暗的房间如同张牙舞爪的话本里的妖怪。
她记得母亲同她讲过，人心中有鬼，才会觉着害怕。
有贪念，有欲望，有奢望，才会怕失去、怕变故。
无欲无求，学会知足，是最高境界。
可是她呀，从看到陆氏满门在她眼前覆灭，从穿上江杰出为她买的男孩子的中衣开始，从秦氏要求她掀开四书五经的第一页，便负重得难以前行，步履蹒跚。
闭上眼，一睡醒便是天亮。
这日是长公主的中秋宴。
江既宴换上碧螺为她挑的白襕，悠然出了门。
说来也是奇怪，江既宴到出府，也未看见裴少锦。
她知道裴少锦今日要在王府陪同他父王，况且她心中还挂念昨晚发生的事，想来不遇见他也是件好事，便不辞而别，孤身去了公主府。
奉宁公主的府邸靠近郊外，占地极大，古色古韵，一看就知道公主好品味。
来时，贵女们已经到了，躲在角落里，说着悄悄话，衣裳似千色云，容颜似百花开，有的俏丽，有的清素，争奇斗艳，各有千秋。
江既宴在世子子弟中并未有多少交心的朋友，顶多有几个喝酒游园时的熟人，不过大都出生不如她，见她今日冷峻沉思的神色，就知她心情不好，便也没上前来打招呼，自讨没趣。
江既宴坐在外院的桌前，甚是无聊地听着巧舌八卦的贵女们聊天：
“今日圣上也回来吧，我可听母亲说了，孙姐姐，圣上你可见过，是什么样子的？”
“你呀，那可是圣上，怎么能将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放在私底下议论！胆大妄为且不知羞啊。”
提问的粉裙少女眼波流转，嗔：“怎么不可？圣上未定皇后，且不看重容颜与出生，这天底下的女子可都有机会。”
那位叫孙姐姐的少女失笑，解答：“未定皇后是因为静安夫人出生太过低贱，若是静安夫人真的出生高贵，后位定是她的。”
粉裙少女才不搭理：“哎，我可听说了，这文府那个庶出的文敏近日托了淑妃娘娘的关系，要进宫了。”
孙姐姐一怔，表情有些玩味：“哦？就她？一个小小的庶出女儿，门第不高，模样也不好，性子又泼辣，是真当圣上不挑吗？”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心有余悸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