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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向上一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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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世间总是存在各种各样的欺诈。没有本钱和经商办法却让别人不断投资,这就是一种欺诈;收下聘礼或者彩礼之后就逃之夭夭,这也是一种欺诈。让一个通过殿试的进士到下县做用钱都可以买到县令,还说这和前途光明的校书郎一样都是正九品,同样是一种欺诈。
这是官场欺诈,不,是官场欺辱!
“一般进士只有一甲三人能够立刻出任正九品官的职位,其他人都要从县尉参军这样更基本的工作做起。你一开始能做县令,这是皇恩浩荡,看在你是女人的份儿上特地为你准备的。”送来任命书的官吏趾高气昂,鼻子都翘到了天上。
听上去是这么回事,事实并非如此。
不同规模县的长官,尽管官位和官名都是一样,但俸禄和前进的仕途就完全不同。人口众多资源丰富的上县,哪怕是一个县尉都会比一些中下县的县令更加有地位和前途。所谓红蓝两州的州牧可以是紫州外其他五州之首,也是这个缘故。
让二甲进士去做花钱就可以买到的黑州下县的官,明显就是打算让人一辈子被遗忘在最偏远、最贫穷的县里,就算想要做出成绩也因为人口不足,自然环境恶劣而难以有成果。
皇恩浩荡个鬼!紫刘辉恐怕见都没有见过这份任命书吧!可廷镜心中一万不愿意,也只能遵旨赴任。
红秀丽赴任的时候国王一定帮她精挑细选过官位了吧?达成目的的权力和人脉,或许在她是红家小姐的时候已经全部获得了。虽然廷镜也有机会,但却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聘礼而已。她看到自己宿舍前那堆送来的礼物就知道,如果自己这个时候嫁了人,那就真的成为某位大官家族用来贴金的附属品了,这绝对不能行。
现在离无悠的哥哥实在太远,远到她甚至不觉得自己今生还能再见到宰相第二次。
牟县人口稀少,常年寒冷,也没有特定的收入。如果是赚钱的办法,廷镜经常跟无悠商量,组织人去山里打皮草也好,栽培珍惜的药材或者花卉也好,又或者到大湖捕鱼,再或者将国外的手工制品拿回来卖,如果能有矿当然也不错。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则是县尉的贪污和县衙的亏空。
在牟县,之前一直是县尉一人主持所有工作,而衙役们也早就和他一个阵营。照理来说,再过两年县尉就可以入流成为县令,谁知朝廷空降一个县令过来,还是女人,换谁都不可能高兴。廷镜想查库房被阻拦,对账簿又发现是假账,真账簿没找到的情况下,山匪又开始频繁骚扰。
“就因为新县令是女人才会让山匪如此猖獗。”
“没事查什么账本和库房,问这么多问题干什么。你一个女人,带着县令的大印到这里,工作就是负责用入流官的身份给这些文件盖上红印而已。”
“做女人真好啊,凭着那张脸就可以嫁人什么都不干过上好日子了吧。再当上官之后肯定就可以嫁给有钱官家一辈子享清福吧?反正没几年到了年纪自然而然就该嫁人生孩子了,现在想要做什么变革最后还不是我们兜底。”
恶毒的言语层出不穷,更令廷镜郁闷的是,这位县尉也姓方。
(六)
潜入。这等高级的作案手法并不适合廷镜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要说她和无悠没有预想到为官第一步就是这样的境地那自然是不可能,他们做了很多设想和办法。被派到边境中下县的对策,自然也在讨论范围。
“那可是偏远到和我们村也就那么几步之遥的小县哦,连驻扎军都没有。”
“正是因为那是偏远到不行的小县,所以你怎么折腾别人也不能来及时管你啊。”无悠的话至今在廷镜耳际回响。
廷镜趁着方县尉去参加地主家的寿宴时,做了陷阱,收拾了当天当班的衙役,逼着另一人带她去县尉家找到了真账本。县尉夫人淳朴踏实,看来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平日都在做什么。账本的内容丰富多样,贿赂更高官位的官员的,和山匪平分的,多出来收税的名目,信息多到廷镜认为县尉随时会来给自己灭口。照这样看,如果直接捉拿县尉的话,估计被贿赂的上级官立刻就要办了自己。
时间一点点流逝,思来想去,廷镜买了些烧肉,带着账本出了城,过了地界,走上了杂草丛生,看似没路可走的山林。
“再往前可就是山匪出没频繁的地方了哦。”
身后有男人的声音响起,吓了廷镜一跳。
东方露白,一大清早,廷镜根本就没想到会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上遇到这么清秀的男子。看相貌听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而那身衣服的布料又是在黑州很常见的种类。
廷镜感到一阵虚弱。让衙役带着自己闯了县尉的家,扔下衙役到附近的酒楼买了肉就往山里走,这时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满头大汗都冷了下来,只有心脏还在狂跳不止。廷镜观察着面前的年轻男子,看不出是敌是友。只能觉得对方不会做没头脑事情,不像是能跟方县尉和衙役混在一起的。
“我就是要去山匪那里。”长久没说话后,廷镜听得出自己的声音都不大对劲。
“县令大人也要像县尉一样勾结山匪了吗?”
“当然不会啊。现在没时间解释了,县尉肯定已经派人追来了。”
“被追上是理所当然,你走路怎么能够快过骑马呢?”
“百姓家没人会借马给他们的,平时我和他们处得也没什么过失……地主家的马已经让人去药了,县衙里的都是我药的。”
廷镜看到男子皱了下眉,他显然不太习惯廷镜说黑州的土话。廷镜估计对方必然是什么乔装失败的大户人家公子。不管怎么说,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实在很奇怪。幸好廷镜也不至于相信会有神仙出来帮自己。
“对了,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陆清雅。在灰县做县尉。”
“陆家……”廷镜回想着无悠科普的小常识,“不是被先王灭门了吗?别唬我。”
廷镜一边说着,一边还是对陆清雅行了礼。
“所以我现在只能被打发到偏远地方工作了嘛。这次来也是帮我家大人寻找牟县和上面一层贪污贿赂的证据。事实上你这样去见山匪实在有勇无谋,我有更妥当的办法。”
“要得到更妥当办法的交换条件是现在我拿着的账本对吗?不用了,我有办法对付。”
“一个女人进入男人堆里很危险哦。”
“没事,这么说的话,那我从考国试第一天就很危险了。”看着十有八九是靠祖上荫庇而获得灰县县尉职务的陆清雅,廷镜觉得自己没必要依靠他。
但是,毕竟算是没落上级贵族家的男子,不管怎样也不至于被放到灰县这样的地方。有脑子的人,这时候哪怕是拉拢也会稍微给陆家幸存者置办点家产吧?廷镜不知道当主戴的银镯是什么样子,不过看着清雅的袖下的手镯,她总觉得这位清雅不管真名是什么,现在都在干什么,反正肯定是在忽悠自己。
无悠强迫她背下的贵族谱系及特点,没想到在牟县也能派上用场。
为什么陆清雅会报出一个怎么看都不对劲的身份呢?可能是觉得自己这种偏远村庄来的女的很好骗吧?那他又为什么想要账本呢?振兴陆家?邀功换官位?
胡思乱想中,廷镜又走了很长一段,这期间陆清雅一直在她身后不远处跟着。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但如果这时廷镜一脚踩空或者遇到其它危险,清雅完全能够赶上帮她。
这确实是让人舒适的距离呢。
“陆公子为什么还跟着我呢?”
“就算你很自信,但女孩子一个人还是不安全啊,我很担心你哦。”
“啊,谢谢。”
虚情假意的话在走了几里山路后也开始变得动听,廷镜一边反省自己,一边感到账本岌岌可危,不过多一个山匪之外的人也确实感到安心。这个人既然不可能与方县尉那样的人为伍,那必然也不会与山匪串通一气了。
要见到山匪首领并不复杂,以“我觉得县尉给你们的钱太少了”为开始的谈话也不复杂。当山匪们吃下烧肉才发现里面下了药之后,谈判就非常简单了。
告诉山匪他们给县尉的皮草在州府和贵阳的实际报价,答应给他们做生意的机会。让山匪放弃和方县尉勾结几乎水到渠成,再加上清雅作为灰县县尉在旁边透露“别的更有背景的县令早就想收拾掉方县尉了”这种恰到好处的消息,更是让山匪首领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廷镜将账本分成两半,将牟县与上面某些官员行贿的证据给了清雅,自己则是留下了县尉的那一部分。她懒得管反应灵敏、见识广博、举止优雅、助攻恰到好处的陆清雅究竟是什么身份了。
清雅也没道谢,直接潇洒跨上马,肆无忌惮地冷笑,“你是害怕呈上的书信根本到不了上头才给了我一部分吧,这样上面追查下来消灭了可能阻挡你书信的人,而你再要处理那个方县尉就没那么麻烦了,甚至追查的功劳也会有你一份……不,我会把文件写成你一点功劳都没有的。”
清雅说完,策马扬长而去。
廷镜好奇像清雅这样的人,竟然会自信就凭他一份文件,朝廷就会只听他一面之词,但想到能够获得这等信任的官员,脑海中便渐渐形成了两个字:御史。
廷镜转头回了县衙,辞了几个和方县尉特别亲密的衙役,关押了方县尉,不久将其送往了旁边一个大县的牢房。她呈上了让牟县恢复经济的企划书希望获得黑州府的资助,暗中找人散布在牟县找到金矿的传言。当人们络绎不绝来到牟县时,也就带来了商机和资源。廷镜在这期间也逮到一个全商联派来打探的商人。但拉赞助还没谈多久,就收到了新的委任状。
上治四年秋,方廷镜被任命为黑州州府参军,摄各曹事务。简称:万能打杂小秘书。同时,她打听到经过冗官再分配的红秀丽已不再是茶州州牧,而是成为监察御史,在中央与前辈陆清雅开始了热热闹闹的职场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