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化作满天星辰》茱夕徒

1、一

　　六哥是个命里多富贵的孩子。生在北京天气最好的月份里。等六哥七八个月大，不愿意在家里待着了，乳母就把他抱出来去小妹家里玩。俩孩子就这样一起牙牙学语，一起学走，一起玩泥巴。后来六哥被母亲抓着学三字经，小妹就抬把小凳子坐在门洞里，翘着小脚丫悠哉悠哉的等着六哥被放出来。和她住在一起的邻居婶婶，看见了，总要过去逗逗她：小妹儿啊，你在这里等谁呢？小妹笑起来一对酒窝，奶声奶气的答：我等六哥呢。邻居婶子就露出特别悲戚的神色，惨兮兮的说：六哥要跟着他母亲去四川找父亲呢。怕他是不来了。小妹才不信。努着小嘴：他走了，我妈妈做的杏仁饼我都吃了就结了。邻居婶婶探头看着从大宅子里跑出来了六哥，笑着喊：六哥，慢点。摔跟头又要哭了。
　　六哥一天要去找小妹七八趟。早上一起来，赶在给祖父送报纸请早安之前，赶紧去小妹家一趟。看看小妹是不是也起来了。等吃过早饭，赶在被母亲抓了去学功课，赶紧去小妹家看看小妹怎么用小剪刀剪出一溜的蝴蝶。等他母亲说一句休息一刻钟。他就立刻冲出来，他怕小妹一个人把杏仁饼都吃了。有时候冲的太快，跑着就跌跟头。跌了跟头，小妹就跑过来给他拍身上粘着的土。拿出小手绢包着的杏仁饼送到他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喷香喷香的。他就抹掉眼泪，哧哧的笑。
　　六哥终于没有去四川，他的父亲回来了北京。但六哥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父亲要送他去念小学。祖父也允许他不用去请早安了。因为他每天一大早就要坐上人力车去老远的国际小学上课。要到晚饭时候才能回来。他再也不能把睡的正香的小妹从被窝里拽出来了。失了这样的乐趣，六哥真的高兴不起来。还好，小妹也被送去上学。只是小妹上的是巷子边上的女子小学，只有早上的课，到中午就回家了。六哥后来想了个主意，起的更早些便是了。匆匆吃过烧饼豆浆，趁拉租车的师傅还没来，就可以赶紧去小妹家拉小妹起床了。小妹也不恨他来的太早。总是笑呵呵的伸个懒腰，听他兴高采烈的讲出那些个奇奇怪怪的英文字。六哥呢，特别喜欢看看小妹写的日记。每天一篇白话文日记是小妹必须的作业。小妹小小的字，方方正正的，写的却是：今日风大，六哥的头发被吹的东倒西歪的。又或者是：大雨天。六哥被淋成了落汤鸡。再或者：下雪路滑，六哥那么容易摔跟头，不知道是不是又摔倒了？
　　小妹的父亲是个能吃苦的老实人。家里的酱园子虽然没有了，幸好手艺还在。就在东安市场边上借着被人家的房檐支了个棚子摆摊。辛辛苦苦十几年，终于买了一间小铺子。再也不用寄人篱下，受人颜色了。好在附近的商场，饭店又盛兴起来。小妹家的生意也随着好了不少。小妹小学毕业没有和六哥一样去上中学。她要和母亲一起看店。这样，父亲和哥哥们在家照顾越来越多的大酱缸的时候。店里还能有人招呼客人。邻居婶婶问过她，伤心不伤心。她摇摇头。像她家这样的条件。几个哥哥也都只上了小学就回家照顾生意了。她这样能上小学，已经有人背后指点了。说她父亲老来得女宠上了天，怕是不懂过日子。好在小妹不是一个容易烦恼的人。站在店里柜台后面也是一样的甜甜的笑。碰上六哥上学回来，穿着笔直的制服从她家店前过去。她总是高高兴兴的喊一句：六哥，回来了？六哥自从上了中学便老成了不少，听见小妹喊他，也不答话，只是点点头，便过去了。小妹母亲害怕女儿心里不高兴六哥的冷淡。有时候会忍不住说：六哥家，父亲叔父都是做大官的。咱们攀不起。倒叫别人看见了说咱们家笑话。小妹抿起嘴唇笑笑。她心里了然的未必她母亲看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