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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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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递牌子进宫来。
有中宫的人介入,产业当日便交割清楚,她这次进宫,是将陆续入手的进项亲手交还给丽贤妃。
循着规矩先到昭阳宫请安时,贺兰悠破例见了她。
殿中的味道非常清雅好闻,林夫人知道,那是龙涎香。
皇帝用香并没准成,只是让皇后常年用龙涎香,因为这香料对身体有益。
保持下垂的视野之中,现出白色衣袂,清浅的步调中,不见任何波动。
林夫人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安。
贺兰悠温和地命她平身落座,待得茶上来,闲闲道:“林夫人气色不大好。”
林夫人回道:“天气炎热,臣妇有些耐不住。”实际上是日子变得太糟心,打垮了她的精气神儿。
林焕章给了她一巴掌之后,晚间都留宿在妾室房里,她有要紧事找他,他都不肯见,让管事来回传话。
贺兰悠问道:“林双进宫的路已断,可曾失望?”
“臣妇不敢。”
“送阿初进宫,可曾后悔?”
林夫人嗫嚅着,不知如何作答。
贺兰悠缓声道:“本宫原本以为,林家当初削尖了脑袋斡旋,送阿初进东宫,是林侯的意思。窝囊废的男人,向来乐于利用女子得到捷径。这次你真正惹恼了阿初,她说了一些事,本宫才知道,为人母者,竟有你这种要不得的东西。”
无形的威压令人心慌气短,林夫人身形滑下座椅,跪倒在地。
“再如何,你也不应该理直气壮地膈应本宫和阿初,一而再的。”
“臣妇知罪,再不敢了。”
“今日之后,不要再见丽贤妃,她的余生,本宫担待。林家的荣辱、功过,与丽贤妃无关。”
“臣妇谨记。”林夫人深深叩拜。
炎炎夏日里,她出了一身冷汗。
转身到了未央宫,丽贤妃正在跟方慧嫔下棋,林夫人再不敢以长辈自居,如在皇后面前一般卑微。
丽贤妃问明她的来意,唤翠柳清点了银票,当即写了一张收到银钱的字据,签字画押后交给林夫人,“此事已了,日后不需再相见。”
林夫人有心说些缓和关系的话,却没得到机会,当即就被请了出去。
里面的丽贤妃继续下棋。
她只觉得轻松,有几分解脱的意思。
她只是为林家换取荣华的工具,林家觉得用着不趁手,便要换一个,林家要是摊上祸事,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拉她蹚浑水,假如不肯管,便会惹上一身麻烦。
这样的娘家,丽贤妃自认要不起。
亲人之间是该相互扶持,但前提是真心相互关爱过,要是根本没亲情可言,不成仇人就不错了。
方慧嫔为丽贤妃打算实际的事:“皇后娘娘交代过了,翠柳不当值的时候,你让她和鸿嫣一起出宫,见见打理产业的那些管事。日后他们走皇后娘娘那边的路子,定期送账册和进项到宫里,有皇后娘娘跟前的红人压着,凭谁也不敢造次。”
丽贤妃一乐,“以前脑袋不转弯儿,莫名认为进了宫就与世隔绝了。自然,也是运气好,要是离家远,事情就不能这么办了。”停了停,问方慧嫔,“说起来,你手头宽裕么?有没有为难之处?”
方慧嫔目光慧黠,“我出阁前闹着寻死的事,你可听说过?”
“自然听说过。”
“彼时我是真被家里气得想死,却也秉承了雁过拔毛的好习惯,让家里给我筹了大几万两银子,只当是收买我不到宫里自戕,连累得他们家破人亡。”
丽贤妃微微睁大眼睛,用了些时间才消化掉听到的言语,笑着摇头,“果然是皇后娘娘的手帕交,就没你们做不出的事。”又拍一拍自己的额头,“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
方慧嫔失笑,“我那个是继母,完全不能指望她会管我的死活,自然要早早备下养老的家底。”
“的确。”丽贤妃想到一事,转了话题,“你封嫔之后,也能做一宫主位了,该不会想搬走吧?我可不答应,大不了你去哪儿我跟着搬到哪儿。”
方慧嫔笑出声来,娓娓道:“接册封旨的时候,常公公说,皇上的意思是住何处随我自己选,不挪动都省心,要是看中了何处,也只管说。
“我请常公公替我回了皇上,在未央宫住着很好,不想移动。当日常公公又来过一次,说皇上说了,日后未央宫只给我们两个住着,让我们好生照看着宫室,该修缮的地方要及时告知内务府,别把个不错的宫苑住得四处漏风漏雨。”
丽贤妃不得不承认,“以往我们的确不尽心,入夏连日降雨那一段,只有我们这儿有房屋漏雨。”
两人叽叽咕咕笑了好一阵,携手出门去,走在宫里,悉心检查宫室。
以往只是认命,哪里会管住处如何,哪怕漏雨,落不到自己身上就不当回事。
如今连出了几档子事,她们倒对宫里有了归属感:就这么一直和兰悠相伴过完一生,便是常人求也求不到的生涯,再如意不过。
*
贺临步履如风地来到昭阳宫。是二十二岁的男子,身形高大挺拔,面容因着常沐边关风雨,是健康的小麦色,眉眼与贺兰悠酷似,又因常年习武征伐,双眼亮得吓人。
卢久安满脸笑容地迎上来,“世子爷随奴才来,皇后娘娘在花园等您。”
“有劳。”
到了一个凉亭近前,卢久安止步,笑道:“世子快去吧。”
“多谢。”贺临望着阔别一年多的妹妹,加快脚步走过去。
贺兰悠一袭家常的白衣,衣摆上绣着花影,衣缘用银线绣着云纹;墨发绾了高髻,戴着小巧的珍珠冠,容颜如花,眸如星子。
望见哥哥的身影,她盈盈一笑,起身迎了一段,先一步阻止哥哥行君臣之礼,“太医要我闲来多走动,哥哥陪我四下转转。”
“好。”贺临仔细打量她,“气色比去年好了一些,也不是瘦的吓人的样子了。”
“何时瘦的吓人了?”
“去年就太瘦了,猛一看,一双大眼睛占了小脸儿的一半。”
贺兰悠笑着睨他一眼,“这次可以留几个月,多陪陪娘。”
“这是自然。”贺临惦记着外甥外甥女,“你家的朝朝暮暮呢?一定要让我看看,属实想他们了。”兰悠怀胎时,萧灼整日里琢磨孩子的名字、乳名,要取朝朝暮暮的寓意,他是知道的。
贺兰悠横他一眼,“什么朝朝暮暮?今儿难得肯看画谱了,学着认禽类呢。生在皇室真可怜,连鸡鸭鹅都不识得。暮安那小子,指着大白鹅跟我抬了半天杠,硬说是天鹅。”
贺临哈哈地笑,“你赢了没有?”
“当然赢了,不然哪儿放心出来溜达。”
“得了空带孩子到外面走走,寻常可见的,宫里反倒是最少。”
“嗯。”贺兰悠颔首,“等天气凉快了,我回家住几日。说起来,你这么喜欢孩子,怎么不赶紧成家?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我们朝宁暮安就是最好的。”贺临顿了顿,“说到娶媳妇儿,我是得让娘给我张罗了,还得尽快定下。”
贺兰悠一转念便想到了原由,“皇上提你的婚事了?”
贺临语声转低:“说的很委婉,有趁着选秀为我赐婚的意思。”转而就舒朗一笑,“没事,不管是赐婚,还是娘为我物色的都一样,值得的我必将终生善待,不值当的,我要常年镇守边关,不带家眷就是了,留给娘解闷儿。你可别当回事。”
他是世子,要娶进门的是贺家下一代宗妇,关系重大,她怎么能不当回事?
又要人征战沙场,又要人娶他指定的女子为妻,不怪谁都想做皇帝。
贺兰悠心里气闷,面上不显分毫,引着哥哥去往永寿殿,提及当前最要紧的事:“遇袭时有没有受伤?不准骗我,等下我要让太医给你诊脉的。”
“真没有。”贺临看着她,神色郑重,“所谓的那些遇难的亲卫,其实全是突袭身亡的人,换了亲卫的衣着,佩戴了腰牌。悬崖边的激战也是实情,只不过,强弱情形是完全颠倒,我只是手臂被剑风划了一道血痕,已经痊愈。兰悠,哥哥说的都是真的,别担心,别后怕。我是你哥哥,纵然不如你,比起旁人却绝不会差。”
贺兰悠深凝着他,轻轻点头,“我知道。谁说你不如我?我是哥哥一手带大的。”
贺临心头酸酸软软,轻拍一下妹妹的肩臂。他就算只凭借听闻,也知道妹妹这次为自己动了多大的肝火,那还不是担心他所至。
“遇难的亲卫其实全是突袭的人……”贺兰悠想了想这一节,笑,“难怪皇上那么恼火。”
贺临轻声:“用的人太差劲,憋屈也活该。”
“这件事,他一定会推出替罪羊,再赏赐安抚你一番,也就罢了。哥,不要显露不满,他毕竟是皇上了,认为不让谁死已是莫大恩赐。我们要跟他这样耗着的年月,还很长。”
“我知道,什么都知道,只是为你不值。”贺临努力牵出笑容,“算了,凡事你自有阿初、可盈一起商量,可能比我还看得开。我只要你记住,我随你进退,凡事只需你一句话。你不要总顾着家里,要多为自己和孩子着想,我和父亲是臣子,生死有命,但你跟孩子不同,知道么?”
贺兰悠动容,笑容伤感又温暖。她握一握哥哥的手臂,“
好了,我们快些走,再迟一些,两个兔崽子就吃饱喝好提前午睡了。”
贺临本没笑的心情,闻言不自主地轻笑出声,“我外甥外甥女怎么你了?怎么就是兔崽子了?没正形。”
皇后留胞兄用过午膳才作别。
未正时分,萧灼来到昭阳宫书房,找她商量贺临之事善后的章程。
“我要怎么做、能怎么做,你心里有数,真没更皆大欢喜的法子好想。”他很坦诚。
贺兰悠翻着图谱,琢磨着需要自己补充的图,倒也丝毫不耽搁地回他的话,“既然走这一趟,便是想问臣妾的意思。”
“对。”
“臣妾的意思是,找个与慈安宫牵扯不清的内侍,再发落一些与慈安宫牵扯不清的皇室亲卫。”
萧灼蹙了眉,“有必要做到如此?”
“为慈安宫效力,终将赴死,何不趁早?”
“……”这种见鬼的残酷的论调,萧灼拒绝讨论,他只给她摆轻重,“谢家连出大是大非,太后必然经受不起,你要我做不仁不孝的帝王么?”
“若你们得逞,我贺家便要失去这一代唯一的男儿,断子绝孙。”贺兰悠目光骤然转寒,手中图谱重重摔到案上,“太后经不起是非,贺兰悠就经得起?她经不起是非她死了是自找的,她活该。为她担负骂名的也是一丘之貉,没人性的东西,有什么脸活着?!”
萧灼凝了她一阵子,敛目按着眉心。她记仇就是记仇,再多的温情脉脉也不可缓解。他也是到此刻才知,贺临之事到底让她愤怒到了什么地步。
“谢家作恶多端,频出是非是遭了天谴,还望皇上看开。”贺兰悠飞快地调整了情绪,离座盈盈下拜,“请皇上不要过多迁怒谢德妃,她里通外合,想来也是不得已。”
好么,谢家的人,除了一个徒留空架子的太后,她是一个都不肯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