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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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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人的印象中,南城是一座风景极佳的旅游城市,但同时,它也是一座蛰伏在暗夜中的狮子。
南城监狱坐落在老城里,是周围省县中最大的监狱。东南片区基本所有的死刑犯都关押在这里。当然,里面的人肯定不只是死刑犯,还有无期徒刑的,或是被判了好几十年的。
南城监狱跟别的监狱没什么两样,同样会给刑犯放风的时间,或长或短,分批次进行,且周期不定。
时值初夏,正是天气回暖的时候。舒桐坐在一棵榕树下,望着悬挂在天上的太阳,一直望着,等到眼睛受不了了才低下头。
在她远处,时不时会有几个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但都不敢贸然来打扰她。
因为,在她们眼里,舒桐是惹不起的对象。
人美,心狠。
舒桐能察觉到她们的视线,不过她从来没将这放在心上。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人生来就是看的,别人愿意看就看,只要没惹到我,就屁事儿没有。
此时,舒桐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距离她不远的两个看守员的谈话内容上。
看守员甲:“我听说江氏财团的公子和温氏千金订婚了,真的假的?”
看守员乙:“那还能有假!你是没看见,昨天人家还全程直播呢,那阵仗,别提有多隆重了。”
看守员乙说的很夸张。
看守员甲:“唉,可惜了我昨天值班,都没看到。”
“那是挺可惜的,你是没看到,人家郎才女貌的,还别说,真挺相配的。”
……哪里配了?
舒桐听不下去了,起身欲走,却听见有人在叫她。
“0126,舒桐有人来看你了。”
0126是舒桐的代号。
在这里,所有犯人都有自己的代号,除非是自己愿意将名字告诉他人,否则,没有人会知道你是谁。
收回思绪,她抬头看了看头上稀稀落落透过的榕树的光线,然后悠悠地向探视厅走去。
尽管在来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是一看到舒桐的时候,江楠还是红了眼眶。
“打住!我还没死呢,别给我哭丧。”舒桐的脸上写满了嫌弃,“整天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听到熟悉的语气,江楠破涕为笑,“我给我自己哭,不行啊。”
还好,从前的那个舒桐还在。
“行啊,那你接着哭,我先走了。”说完,舒桐转身欲走。
江楠立马不哭了,冲舒桐大声吼道:“你站住,给我回来!”
舒桐揉了揉耳朵,转身好整以暇的看着江楠,啧了一声,“你的嗓门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啊。”
江楠没说话,盯着站在原地的舒桐。
看到舒桐嘴角似有似无的笑,江楠明白过来,她刚才是故意的,压根就没打算走。
两个人就跟在玩儿谁先说话谁就输的游戏一样。
以前,每次先妥协的都是江楠,但这次,舒桐先认输了。
“你还真是我祖宗啊。”舒桐无奈地笑了笑,走到江楠面前的凳子坐下,“说吧,您老这次干嘛来了。”
江楠默了默,闷声道:“是我哥叫我来的。”
闻言,舒桐身体一僵,脸上的笑意在不经意间淡了。
江楠也不管她,自顾自地说着:“我哥昨天跟温岚订婚了。”
“……我知道。”
舒桐放松身体,任由自己靠在椅背上,又恢复了刚才懒散的样子。
江楠又道:“我哥让我来问问你,为什么不愿意见他?”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而已。”
江楠片刻不移地盯着舒桐,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破绽。
然而,事与愿违……
有时候,江楠真的很佩服舒桐,她能在任何时候伪装得天衣无缝,把自己置身事外,以旁观者的淡漠示人。不止一次,江楠无数次猜想,她哥在舒桐的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存在。或者说,舒桐到底有没有心。
不过,关于心这件事,其实舒桐自己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这个东西。
探视的时间过得很快。
江楠天南地北地讲了一通,舒桐充当听众,偶尔回应一句,表示自己在听。
临走的时候,江楠叫住了舒桐,问她后悔吗?
每次她来,都会问这个问题。即使舒桐的答案都一样,但是她还是想着,也许有天,会有不听的答案,所以她不厌其烦。
舒桐身躯一怔,过了良久,她口中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江楠以为自己幻听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脑子里还存留着舒桐决绝的背影。
舒桐刚才说,她后悔了。
那一刻,江楠不顾形象地哭了。
她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应该高兴的,可是,为什么她会感到如此伤心呢?
——
重新站在榕树下,树上多了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舒桐越听越心烦,就提前回了房间。
之后的几天,无论是睡觉还是吃饭,亦或是洗澡的时候,她的脑子里总会不断回想起江楠最后问她的那个问题,以及江褚和温岚订婚的新闻。
这不就是她一直期望的结局吗,可她却莫名觉得心烦,内心焦躁不安。
算一下日期,她在这个牢笼里呆了也快五年了,她从没有觉得自己应该后悔过,但是那天江楠问她的时候,不后悔三个字生生卡在了她喉咙里。
那时候,她想,她应该是后悔了吧。
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十年了,舒桐不仅葬送了自己,也耽误了那些曾经真心待自己人。
——
一周后,舒桐死在了监狱里。
——舒桐算是南城监狱关押的最重要的死刑犯之一,她的死刑本应该在三个月后的。
被狱警发现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冷透了。法医给出的结果是,病发身亡。
这样的结果合情合理。
舒桐吸过毒,在入狱前的身体检查中有多项指标都不正常。
火化后,她的骨灰被随意撒在监狱的后山上。
有谁能想到,曾经无法无天的人,到最后却落到了一个连给她收尸的人都没有的结局呢。
她死的消息被放上新闻,很快便传得人尽皆知。
很多听过她事情的人都认为她的死是死有余辜,大快人心。不了解的人在听完当年轰动一时的贩毒杀人案之后,皆称像舒桐这种丧心病狂的人早就该被枪毙了。
总之,没有一个人同情她。在众人眼里,她杀人放火,破坏别人家庭,她无恶不作,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在受万人唾骂的时候,唯一真正为她难过的人只有江家两兄妹。
数年前,舒桐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曾经被自己看不起的小女娃,会是她入狱后唯一愿意替她四处奔波的人。
她死后的第二个月,也就是江褚和温岚的婚礼前夕,南城绕城高速上发生了一起车辆连环追尾事故。
江褚是那场车祸的受害者。
他去世那天,刚好是二十九岁生日。
9月25日凌晨,他许了一个愿望,然后,他见到了十八岁的舒桐。
那年,他们刚刚遇见,她站在他的面前,言笑晏晏……
——
200x年,凛冬。
寒潮过后,南城终于还是下起了小雪。
对于这个南方小城来说,下雪是极为难得的——即使那时候没有全球气候变暖。
下雪,最高兴的无疑还是小孩子。他们可以尽情的撒欢,可以堆雪人和打雪仗,大人们也不怎么管的。
舒桐是被外面小孩打闹的声音吵醒的。眯瞪着双眼,迷糊中看了眼床边的时钟,八点不到。
她才睡了四个小时不到。
她一只手搭在额上,躺在床上缓了缓神,然后才强忍着想打人的冲动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
昨夜下了霜,窗户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看不清外面的情况。她对着窗户哈了一口气,然后用手在上面胡乱抹了两下,受不住冷,于是又把手放在被子里。
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舒桐不知不觉就看出神了。
快一个月了,她始终没想得通,明明她已经死在了监狱里,可是当她再睁开眼睛,却躺在医院里,耳边是机器运作的声音,鼻间是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
在医院醒来的第二天,她就被姜蕙兰带回了家。
看着周遭熟悉的事物,她脑子依旧是昏蒙蒙的。
姜蕙兰带她回的,是他们家破产后住的那个家。
一个小区,其实说白了就是平民窟。
舒桐回想后来兴起的各种穿越剧,只觉荒诞无比。这种稀奇之事,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也会在自己身上上演。
这一年,舒桐十七岁,在南城一所重点高中读高二。这一年晚秋,舒行在外面欠了高利贷,舒家破产,他们被迫搬到了这个小地方。
上一世,姜蕙兰的死是舒行间接造成的。因为长期的压抑,舒行的心理出了问题,他开始抽烟和嗜酒,甚至开始打骂妻女。后来,在舒桐高三毕业那年,姜蕙兰受不了催债的压力和舒行的折磨,最后选择了轻生,死在了舒桐的面前。
这也是舒桐最后走上一条不归路的原因所在。
在这个家里,舒桐无疑是恨她父亲。
那个曾经她最爱的男人,是她后来最憎恶的人。
前世的种种恍若梦境,在舒桐的脑子里走马灯般一闪而过,给她一种后面的事情都还没来得及发生,她还有机会重新来过的错觉。
“囝囝,你醒了吗?”
门外,姜蕙兰的声音让舒桐一下子从回忆中抽出来。
“醒了。”舒桐应道,不觉加快了穿衣的速度。
没多久,舒桐就收拾好了,姜蕙兰见她出来,转身去厨房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饺子放在桌上。
“刚煮的饺子,快趁热吃吧。”
舒桐点头,随即,目光落在姜蕙兰身上,她皱了下眉头,道:“你怎么不穿多点,别感冒了。”
姜蕙兰的身上就穿了一件薄的旧棉衣。
生活所迫,她把自己以前买的那些奢侈品都卖了。
“我没事,不冷。”姜蕙兰笑着,偷偷把冻得通红的双手藏到身后。
舒桐知道她在骗自己,但她没有拆穿,而是淡然收回视线,趿着拖鞋走到桌前坐下,拿起筷子,一个一个往嘴里塞饺子。
舒桐自小就最爱吃姜蕙兰包的饺子,皮薄馅儿多,配上她自己兑的蘸料,跟那些五星级饭店里的有得一拼。
“慢点吃,锅里还有。”姜蕙兰没走,就在一旁看着她。
嘴里塞了饺子,说不了话,舒桐只得点点头。
良久,姜蕙兰犹豫着开口:“你爸爸……”
“又没回来”舒桐将最后一个饺子塞进嘴里,“我知道。”
姜蕙兰叹了一口气。
自从舒桐从医院回来,她就发现,每次一提到舒行,女儿的态度就会十分冷淡,她看舒行的眼神也像看陌生人一样。
舒行和舒桐父女俩终究还是生了间隙,这是姜蕙兰最不愿意见到的。
“我知道你怨你爸爸,但是……”
相同的话,这段时间舒桐已经听了不下五十遍了,已经听厌烦了。
她放下筷子,转头看着姜蕙兰,“妈,你后悔嫁给我爸吗?”
姜蕙兰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片刻,“不后悔。”
舒桐说:“你犹豫了。”
姜蕙兰笑了笑,抬手把舒桐垂在耳边的碎发别在耳后,轻声说:“你还小,不懂,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
又是这套说辞。
舒桐暗自在心里想,她现在才读高二,确实有点小。
她不过是一个心智加起来四十多岁的高中生……而已。
吃完饺子,舒桐起身就要往外面走,姜蕙兰叫住她,“你又要出去?怎么天天往外跑?”
舒桐头也不回,“有事。”
她每天早出晚归,在家里基本是见不到人影的,姜蕙兰有些担心她出去出什么事儿,或者被小区里的那些孩子给带坏了。
姜蕙兰高中毕业就跟了舒行,一晃都快二十年了。
他们那个年代的高中生已经算是很不错的学历了。
从小到大,姜蕙兰一直都很注重对舒桐的教育,所以,在前十五年,舒桐是真的被她教的很好,每逢走亲串户,亲戚都会称赞舒桐乖巧懂事,她听在心里也是十分高兴的,就像他们在夸她一样。
可是后来,家境突变,以前交好的亲戚开始疏远他们,对他们敬而远之,丈夫变得暴躁易怒,女儿变得沉默寡言,姜蕙兰也变得市井……一夕之间,他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前半年,他们可没少吃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