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奇怪的一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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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清晨，叮叮当当的门铃声，喧闹声响彻在偏安一隅的津城社区，一向以老人居多的祥和里今天显得格外热闹了几分。苏联式的公寓小区，已经老旧的不成样子，无复许多年前的光华。上了年纪的法国梧桐懒洋洋地伸展着自己的枝叶，时不时打量着匆匆往来的陌生人们。树下静静躺着的象棋棋子，没有了大爷们平日的杀伐冲撞，竟也生了几分寂寞，楚河汉界在历史的冲刷中几乎无法再识别出真容。
今日是星期六，是父母带着孩子，回家看望老人，吃顿便饭的日子。梁雪的家，也是如此。
“奶奶，您今打算吃什么啊？”小小厨房里，梁雪雇佣的做饭阿姨一手麻利地寄上围裙，一边谦逊地询问着主家的意思。
“害，我们吃什么不要紧，难得今天小敏他们来吃饭，做些他们爱吃的！”梁雪从卧房里慢慢踱步出来，腿脚还算利索，老人斑丛生的脸紧紧地绷着。
“行，那我做……”
“吃鱼吧！” 梁雪一如往常地打断保姆的话，“他们自己在家做不方便，肯定好久没吃了！”
“好嘞，回头我把冰箱里的鱼炖了。”阿姨对梁奶奶的打断已经见怪不怪了，以前觉得还是个挺怪的挺刺儿老太太，现在也就习惯了。反正是人家儿女遭罪，自己收钱干事，怪就怪吧。
“还有琵琶腿也一起做了吧，在冰箱放好久了，不吃都坏了。”梁雪站在厨房外，定定地堵住狭小的出口，鹰眼一般扫视着厨房的一举一动。
“嗯？嗯！”阿姨赶紧点点头，开始洗菜。
“唉，要不是我这个腿不好使。我还可以帮你忙活忙活。”
“没事，您坐着呗。”阿姨轻轻撇了下嘴。
本就是客套的一句话，梁雪顺势坐在了沙发固定的一边，搭着沙发的扶手，带上花镜看着报纸。然而，这只是虚掩，任何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一位幽灵般老人的法眼。古老但尖锐的眸子似乎能穿透玻璃，盯着厨房里的一举一动。眼眸的主人十分享受这成为监工的时刻。当然，这是个十年如一日的“习惯”。
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每周都会出现在这个小小的厨房，就连菜的样式，发生的对话，甚至主顾的语气，几乎都没怎么变过。有时刹那间会恍惚，觉得眼前的一切跟自动循环了一样，好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又或者是一场走不出去的迷宫，困扰局内人多年。
“叮铃铃“门铃的响声炸起，熟悉的人要登场了。梁雪心里忽有一阵莫名的烦闷，与欢喜交叠在一起。
“咔！”是开门的声音，哎呀——是“亲爱的”外孙女来了！
“姥姥，我来了！”女生的大嗓门回荡在不足八十平的每一个角落。年轻的朝气步步侵略着房子本身带有的厚重和庄严。
“来了啊！”老人摘下眼镜，面带微笑地看着女孩。
“嗯！”女孩敷衍地点下头，“姥爷！”身子一转就看到了坐在书桌前剪报的姥爷历勤良，架着眼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个场景似乎也上演了很多年。
老爷子岁数大了，动作迟缓，有点耳背，并没有听见屋外热切的呼唤。
“萧琦喊你呢！”梁雪大声冲着老头喊着，“什么都听不见！真是的，一天天什么都要我操心！”语气中流露出一丝不满。
“哦——嗯——”老头反应了一阵，终于缓过神来，神智回归地球表面“来了啊！”
“嗯，今天周六。”王萧琦娴熟地给自己倒着水。
女孩的妈妈历晓敏前后脚进了屋，冲着老两口点了下头，又冲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客气地说：“陈姐来了，这一早上辛苦了！”
“不累不累。”做饭的陈姐擦了下手，出来打了个照面。心中暗暗放了一些心，终于有人来一起分担这个屋子里的寒冷和诡异了。陈姐刚想着，晓敏就已经放下东西，跟着阿姨一起在厨房忙活着。
“放假了？”梁雪坐在沙发上，冲着站着喝水的小外孙女关切地问。
“是的，放了。”
“咦？你爸呢，怎么还没上来？车不好停吧？”梁雪忽然意识到一家三口少了一个人。
“对，我爸找车位呢！”
“唉！真是辛苦！喝水记得先涮涮杯子！”萧琦含含糊糊答应着，一仰脖杯里的水见了底。
“铿铿铿”老云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
“我爸来了！”女孩兴冲冲地开了门。
王仲松手里抱着好几盆花，沉得步子有些踉跄，老头衫被汗水打湿，脸色被晒得发红，远处一瞅完全不像个小老板的样子。仲松把花盆放在地上，伸手胡乱摸了一把汗，抬眼就看见了梁雪坐在沙发上。
“来了，老太太！”抬手打下招呼。
“欸！”老太太戒备地盯着自家地上多出的东西，“你这拿的是什么呀，这么多？”
“是花，晓敏给老爷子拿的花，放在阳台吗？”仲松弯下腰打算开始搬。
一听到花，梁雪的眉头一皱，不满地开口：“这是什么花，阳台都那么多了，哪儿还摆的下？再说那次不是我照顾，他管得了吗？真是麻烦人！”冷漠嫌弃的语气让老云一下不知所措，伴随着怒气火一下子就窜到嗓子眼了。
“那——这——我不知道！”王仲松顺势又抱起所有的花，铿铿铿地下了楼。
梁雪脸上有点不好看，盯着没关的大门感到纳闷，今天怎么这么快就生气了？不科学啊？往常都能忍着的！谁刺激他了？一下子有真点不好收场了，心里暗暗有了一丝后悔。
仲松下去把花放到后备箱，越想越生气，点了一根烟抽起来。缭绕的烟雾一点点腾空，笼罩着成年人所有说不出的情绪。这周已经打了三次电话说身体不舒服，自己拉着老太太去了三趟医院都没什么实质的结果，不过是些上了岁数的老毛病罢了。又自作主张想吃药就吃，不想吃就停，那能好受吗？又说要去养老院，让去考察排号。还真把自己当老佛爷啦？真是的！
埋怨归埋怨，仲松抽完一根烟还是默默地上楼了。在楼道就听见了女儿和老太太的对话——
“刚才你爸拿花来干嘛了？我说了几句他好像掉脸子了”
“哦！”萧琦心说，不是你欺负的吗？还一脸无辜。稍作思索，哈哈地开始打圆场“哎呀——肯定没生气，我爸可能就是不知道这花的事。我妈可能忘了告诉他了。”一瞬间，父亲的心里苦闷被一丝丝的欣慰填满，还是女儿好，贴身的小棉袄。
“哦哦，是吗？”梁雪也顺坡下驴地打个哈哈，毕竟不好把关系闹得太僵。
“吃饭了！吃饭了！”厨房里的陈姐和帮忙的晓敏终于把饭弄妥当了，一道道地端上桌。
周六的真正主题终于拉开了序幕——吃饭。凭借多年的经验一家三口明白，这是顿简单的饭，也并不简单。聪明的陈姐上完菜就赶紧回去了，可不参与他们家的吃饭。所有人都落座在客厅，围在小小的方桌上，看似是等待着开饭。表情肃穆，正襟危坐的五个人，却更像是要演一部戏，演一场吃饭的戏码。一切准备就绪，梁雪慢吞吞地站起来，拿着杯子踱到饮水机旁。
“老太太，吃饭啊？先喝点粥还是先吃饭？”晓敏关切地问道。
“你们先吃，我先吃药，不饿。”梁雪开始倒腾自己手里的药片，这许多年都没怎么听她说过饿。
“吃饭吧！”沉默寡言的老头开口，默默地拿起碗筷，扒拉着碗里的饭，像首长发出指令一般，大家都默默地端起了自己的碗。屋里静静的，严格贯彻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行为规则。然而，有一个人是意外。
“哎呀，我吃不了这么多饭！”梁雪吃完药，开始加入吃饭大军，瞬间就掌握了整个饭桌的主导权。
“萧琦，给你拨点。”说着就从自己的碗里拨了大半的饭，塞到女孩的碗里。
“姥姥，我这够了，多了吃不了。”萧琦特别想移开碗拒收投喂，但是出于礼貌也只能嘴上说说。
“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千万别减肥，多吃点。”女孩悄悄瞥了嘴，没有办法，只有全盘接受的份。要不是你在我小时候死命的喂我，我现在至于这么胖吗！女孩内心腹诽埋怨着，表面却不敢露出毫分，露出礼貌又尴尬的标准笑容。
“怎么样，现在上课忙不忙？”梁雪一边扒拉着碗里一粒一粒的米粒，一边进行着每周的盘问。单单从饭桌上，早已看不到梁雪曾是个教养十足的贵小姐了，在萧琦的印象里，好像就没有那次吃饭老太太会安静的。
“还可以，课还挺多的，读的书也不少。”
“要我说，你们这专业不比任何理科好学，面儿太广了。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可累着呢！是吧！”老太太眼神飘到晓敏那。
“是啊，是啊，不好学着呢！”很好，互动上了。
“嗯嗯嗯，我知道。”萧琦一边扫荡这桌饭菜，一边敷衍着应答着。
梁雪看这边没什么话题了，转向埋头吃饭的仲松。
“河东那个养老院的环境你看了吗？怎么样？”
仲松赶忙放下碗，对视着老太太的双眼，一板一眼地回答着“我看了环境不错，医疗设备很完善，价格也不贵。”
“估计排队的人不少，排着号呢吗？”
“排着呢！”仲松心下轻叹，谁相信老太太会去养老院啊，都说十年了，动动嘴皮罢了。
“那就好…”梁雪佯装放松地微微向后仰，仲松又重新端起碗，进行着午餐。
“咳咳咳”梁雪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咳嗽声打断，不悦地撇了下仲松。
“怎么了仲松？卡着刺儿啦？”晓敏忙问。
“嗯”老云的脸涨成酱红色，急促的点点头，迅即冲到厨房大声呕刺了。
“这鱼是不是给我爸下了诅咒？每吃必卡。”萧琦吐槽道。
过了片刻，老云终于面色如常地坐回餐桌前。
“以后你吃鱼的时候不跟你说话了，这卡着怪难受的。”梁雪体贴地关心到，终于心满意足地端起自己的饭碗，专心吃饭中。
“没事，我小心点就行了。”
可笑的是，每餐必有天津特色的多刺鲫鱼，每次吃饭时老太太都说个不停，大概率仲松会被卡着。就连每次卡刺前后关怀的对话内容都差不多。从来没有人会吸取历史的经验教训，而是把自己放逐在没有尽头的轮回里，每一周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远观这家人，好笑之中透露着诡异的光。
一顿平常却艰难的午餐过后，照例是仲松刷碗。家里的女人挤在小小的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唠着家常。其实大多时候，是老太太滔滔不绝地说，母女俩漫不经心地听着。钟声不紧不慢地转向了下午两点的时刻，预示着中场的结束。
一家人起身准备着回家，梁雪敏捷地闪到屋里，拿出一个牛皮信封出来。
“萧琦在学校用钱的事后多，这是点奖励。”说着把钱塞进女孩的手里。
“姥姥，不用！我平时钱用的挺富裕的。”
“就是，她有钱着呢！“晓敏也用一只手挡着，不肯收这钱。当然，没有人可以挡住一个老太太的固执。
“那谢谢姥姥啦”女孩甜甜一笑，露出好看的酒窝。这一笑应该是这一中午最真诚的笑了。说着就把钱塞到自己的小包包里，生怕被别人抢走似的，危机意识很强。
“你们要走的话把冰箱里的冻饺子带走，给你们包的。我们就两个人，吃不了这么多！”梁雪坐回沙发，重回指挥部大营一般的开始部署。
“哎呀，不用，我们家冰箱都是满的！”
“还有琵琶腿，特地给你们买的，都拿走！”梁雪可能没有听到小敏的话，又或者是选择性忽略。晓敏苦笑一下，去冰箱里把老太太指定的东西搬空。瞬间，一家人手里都拿着大包小包的吃的。
“姥姥姥爷再见！”
“再见！”梁雪冲着门外挥挥手，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大门“砰”的一声传来。这座老人楼，又恢复了往日死水一般的安静。
走出楼道，萧琦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想要把那个小小房间里的浊气和阴湿呼出去，取而代之的是楼外新鲜的，年轻的，拥有阳光味道的空气。
“说了多少遍，这种鸡腿肉最不健康了，都是激素。真是的！”晓敏嫌弃着，又秉持着不能浪费粮食的观念把这些拖回家。将这些食物封存在冰箱，万不得已时才会再次打开。
仲松点上一根烟，环伺眼前的一切，停车的车位，路旁的草丛，对面的理发店，一切都是这么的熟悉，自己半辈子都在这个社区里做牛做马，任劳任怨。忽然想问自己一句，图什么呢？空中缓缓升腾的烟圈也没有答案，独自地飘呀飘，直到消散不见了。
“老爸，走了！”萧琦和晓敏早就坐在车上，等待着司机的上任。
“来了！”仲松把烟掐了，坐回车里。一脚油门，驶出了老社区，也熬过来一周的艰难。
汽车的轰鸣声驶离了社区，梁雪依旧佛爷般地坐在沙发上，她感觉眼前的物件一一又被自己掌控着，包括屋里那个昏昏欲睡的老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只是，年轻的气息在这个房子里呼啸而过，曾离得那么近，近得好像能回忆起点滴童年，来自属于黑白照片里的租界时代。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奇怪的一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