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看百年未为足》wilhelm

55、第 55 章

　　八月初三清晨，天尚未大明，东京西郊的玉津园便开了角门，一行十来人拥着辆马车出了园子，沿着官道一路向西而去。
　　八月里的天气还热得很，赵芾却令随从将车窗的纱帘都放了下来，捂得严严实实。不多一会儿青竹便觉着闷得慌，伸手想掀帘子，却被赵芾拦了道：“且再等等。”
　　“你不闷吗？”青竹不解道，伸手往赵芾额上摸了摸，发现已是一层薄汗。
　　赵芾拉着青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汲取着凉意：“怎么不闷？又闷又热。但现在出城还不远，难保不会碰上什么人。咱们现在这位官家可不是个愿意担是非的人，这次肯放我出来，也不知潘可久给他灌了多少迷魂汤。临行之前，潘可久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可招摇，咱们就小心点儿吧。”
　　青竹撇着嘴“嗯”了一声，到底还是觉得热，两脚互相蹬着把鞋子踢了，又伸手拽下了袜子，然后往后一躺，将两只脚丫都伸到了赵芾腿上，张着十根白生生的脚趾头在空气里晃悠。
　　赵芾懒懒地靠在车壁上，左手握了青竹一只脚丫子，屈了右手手指在他脚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挠着，挠到了痒处，边听青竹“咯儿”地笑一声同时把脚一缩，却被他握住了脚踝，缩不回去，便又伸直了，由着他去挠。
　　青竹躺在车板上，微微侧过身子，看见晨光透过车帘子照进来，形成一道模糊的淡黄的光柱，光柱里的尘埃浮动着，在那些尘埃之上，是赵芾微闭着眼睛的半张脸，还有靠坐着的半边身子。青竹的目光缓慢而仔细地在赵芾脸上移动，在他心中，绝大多数时候赵芾都是睿智犀利，无所不能的，就算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那眼神里也总是波动的，让人察觉到他脑子里一定有无数的念头和想法，只有偶尔才会像现在这样，连眼睛也安静着，连带着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安详柔软起来。
　　“青竹……”赵芾低低地换了一声。
　　青竹在他掌心中动了动脚趾，示意自己听见了。
　　“……终于出来了，便是杀了我也再不回那园子里去了。唉……”赵芾后半截话说得很轻，青竹也没留神去听，只听得最后那声叹息，似乎混杂了解脱、疲惫、欣喜，以及其他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里头，听上去是喜悦的，但又有些沉重。于是青竹支着两个胳膊，坐起来些问道：“你说什么？”
　　赵芾轻轻笑了一声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真能有今天。”
　　青竹没再说话，只盯着赵芾瞧着。
　　赵芾仿佛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也抬了抬眼皮睇了他一眼道：“好好躺着吧你，盯着我做什么。”
　　青竹撑起身子，伸手抚着赵芾眼角，低声道：“这里有皱纹了呢……”
　　赵芾抓过他的手拢在掌中亲了亲，道：“怎么，觉得不好看了？”
　　青竹连忙摇头，“不是……只是之前都没有，怎么突然就出来了……”
　　“和潘可久较劲儿跟与狐谋皮也差不了多少了，哪儿能不长皱纹啊？不过既然咱们出来了，今后便都是好日子，再不用操那么多心了。”
　　“嗯！”青竹重重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做完潘可久交待的事儿，需要很长时间吗？”
　　“不过是见一见李元凤，再见一见刘俊罢了，不费什么事。官家有招安的心，一切便好办——咱们别说那些了，没意思，倒是你，你想过没有，等那些事儿都办完，便没人再拘着咱们了，到时候咱们去哪儿？”赵芾放开青竹双手，拉着他靠在自己身上，一手搭在他腰侧，一手拨开他的领口，将脸贴在青竹冰凉的皮肤上。
　　青竹虽觉得热，却舍不得推开赵芾，索性双臂环住他的脖颈，与他挨得更近些。“你不是说要领我在成都游玩吗？”
　　“嗯，在那之后呢？你想去哪儿？”
　　“之后？”青竹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只知道赵芾去哪儿他便跟到哪儿。
　　听出了他语中的茫然，赵芾闷笑了几声道：“咱们去哪儿找长生不老的药？你瞧我头发也开始白了，皱纹也出来了，再不赶快着，我可就变成老头子了，到时候即便找到了长生不老的药，你也不能当我的相好了。”
　　青竹正被说得发懵，乍一听赵芾说不能再做他的相好，立时大急，忙问道：“为什么不能？”
　　“那时我白发苍苍，弯腰驼背，你呢，还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子，咱们还怎么做相好？你只能做我的乖孙子，天天给我敲背捶腿咯！”
　　青竹终于听出赵芾在拿自己开心，但却笑不出来，此事本是他一块心病，这些时候事情多一时没想起来，此时却被赵芾拿来开玩笑，让他心里好一阵犯堵，有心低头在赵芾脖子上咬上两口泄愤，及至张了口，却到底舍不得，只是衔着微咸的皮肤舔了舔吸吮了几下，弄出个红红的印子来便罢了。
　　“你别这么说……我听了心里难受。”青竹恹恹地说道。
　　赵芾坐直身子，捧了青竹的脸在他唇上重重地亲了一下，笑嘻嘻地说道：“随便一句玩笑话你也当真？”
　　青竹却皱着眉道：“我只做你的相好，不做你的孙子！”言语间颇有些恶狠狠的味道。
　　赵芾心里乐得直打跌，却知道青竹在这件事情上较真，怕笑出来会惹恼了他，只得将头伏在胳膊上，用袖子遮了脸，暗地里笑个不停。
　　青竹见他半晌不抬头，不由奇怪，便去扳他的脸，赵芾抵不过他的蛮力，被他扳着抬起头来，脸上的笑收不住，忍了一忍，终是扑在青竹身上笑出声来。青竹虽然懵懂，但被他一扑一笑到底明白过来，心下又羞又恼，使了三分力在赵芾背上连捶几拳，听得赵芾在耳边“哎哟哎哟”的叫唤了一阵方才解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