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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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昭郡主，此次下巡琅城，郡主府已然修葺完善，而王上仁爱，未曾迁动贵土，因此，府址偏远了些，还望郡主毋怪。”
轿内，少女的轮廓映在一层软纱上，微微颔首，那公公则弯满了腰，退去几丈，左手一挥，沿街的仪仗便又开始缓缓行进。
缂丝细帘外，人们皆道是，这和昭郡主姿态端庄得体，不失皇室尊崇。实则，帘内人早已酸了筋骨，快端不住这份气派了。
行近日暮，仪仗终于望见了府邸，疲倦的卫兵提着最后一口精力扒拉开沿路愈发蓬勃的木植，细细簌簌地走着最后一点脚程。
琅城地窄人众，能找着一处不扰民的府址着实不易，而这一片地，也显然花了大价钱拔林翻土，才堪堪得以善用。
但眼下这节气，三天两头，草木便可漫过腰身，甚至限制视野。
见周围人烟渐少，和昭长长地舒气，五官挤扭了一番，僵麻许久的两肩来回打圆，随手撇开已被浸湿的两鬓。她好似刚下学堂的小童，失了先生的耳提面命，便无顾忌地松散开去。
这是和昭及笄以来，头一次下巡封地。本以为离了宫闱，能领略好些新鲜物件。谁知，身为郡主，不过是坐于轿中，受尽膜拜而已。
眼看那最后一星半点的夕阳要落不落的黏在天边，浩浩汤汤的郡主仪仗也早被闷热不爽的天气熬干了最后一点威武。
这时，周边木林里倏地冒出好些蒙面刺客，冲仪驾腾步而来。
一个个训练有素，身手不俗。
“保护郡主！”
护卫队那些几近半闭的眼皮还未来得及撑开，不知何处又冒出一阵乱箭，猝然打乱了护卫的阵脚。领轿的白驹登时惊抬前蹄，叫连人带轿皆摔了个踉跄。
即便往日在宫中是怎样个胆大调皮的主儿，也不曾见过如此腥风，再加之舟车劳顿，早已疲惫难忍，奈何如今的情形，怎容得和昭安然歇下，只是失魂地发颤，将搜肠刮肚地那点胆子和盘托出，也只勉强支撑她爬出了皇轿。
刀光血河，墨色染天。
眼见卫兵不敌刺客，和昭却只能赤手无依地瘫坐于湿冷的林风中，摇摇曳曳。刀箭交错，正急促地撕扯着她的神经。
而一腾出手来的刺客蓦然间提刀跨步而来，和昭瞳孔敛了个极致，胡乱提起碍事的裙摆，竭力向别处退去。
正当刺客与和昭之间的距离飞速地缩短，很快已不足丈余，一锐光泛寒的长剑横空而出，划破了和昭凝滞失真的视野。
随着两铁相碰，尖厉的摩擦声扶摇而起，刺客的刀被有力地弹开，划向远处。
而和昭面前则立定了一位墨衣少年。
也未曾缓过半晌，那少年便又紧了紧步伐，挥剑退敌，招招试试中不见半点虚张声势，皆是运作着稳扎稳打的功力，实峰破去。周身的林风皆凝于剑下，生魂一般势不可挡，若有拔山抗鼎之能。
夜幕已入中天，不带星光。
少年背对落魄的郡主，身影遮住半角轮月，在极暗极明之间，只留得他朦胧又挺拔的影廓，晃转在和昭周身。
郡主跌入谷底的心头终于明了几分，将所有的希冀皆寄于公子不算宽大的肩背上。
少年脚下风云突变，倏地转身，粼粼宝剑直指郡主，面色森然，眼眸聚神，不曾生出半分怯色。
和昭来不及做反应，只觉一股瘆人的寒气从耳畔刮骨而过，随即，后脑勺便被溅了一片腥血。那粘腻的液体，沿着她发麻的头皮，走走停停地下滑，一径入了脖颈，后脊。
郡主眼前挤出了覆天的晦暗，瘦削地双肩无助地塌下……
好久好久，少女恍若漂泊于水中，远处那一点熹微的光亮怎么也渗不入她的世界。只是一直上浮上浮……
蓦地失了依托，直线坠落。
和昭猛然惊醒，从床上弹坐起来。微湿的小手紧紧攥着床被，吐息极不均匀地迫切呼吸着。
“都过晌午了，你可算舍得醒了。”
少年怡然地斜坐在桌旁，手里捏着一只小酒盏，浑然不似前夜刚历过殊死过招。
和昭缓缓拢神，压了压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转眸望去。
眼前这位公子，是好看的。
眸光澄澈，眉清目秀，墨色的长袍配绛红的里衣，懒散间又氤氲着恣意的不羁。虽无锦帛傍身，却不知为何，贵气难掩。
和昭晓得这是搭救自己的公子，也并不慌张。许是昨日已被撕破了胆，竟未曾后怕，只是身子略略前倾，倒好奇起旁人的名目了。
“你是何人？从何而来？”
少年端端地朝她拱了拱手：“和昭郡主，在下只是个天涯人，称我为‘随舟’便可。”
和昭并不意外他知晓自己的身份，下巡封地早已是人尽皆知，再加之，她这样大的皇家仪仗，未免显眼犹过。
或是及笄少女心思纯粹，又或是被随舟的一张面皮给把持住了，和昭心中原本凭空臆想的朦胧少年郎，如今眉眼，竟清晰了起来。
“我叫苏尔若。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不过再如何跑江湖，也总有归处吧。”
随舟轻笑了一声，喝尽盏中清酒，略带撩拨地盯向郡主：“我的归处就不溜出来吓尔若了。”
和昭一怔，又不禁莞尔。倒不是因为他对自己的背景这般自信，只是，明知道她身份，仍毫不避讳地直唤名姓。这般逍遥相，倒更让人乐意亲近，松了松戒备。
见尔若神色较刚醒时已缓和了不少，随舟也转而正色：“对了，拿着你的玉牌，去琅城皇驿往宫里先寄个平安吧。”
和昭恍然而悟，一边感叹随舟的细心与不乱，一边应声在腰侧一贴。
而后一怔，郡主神情微微闪动，又四下摸索，面皮逾绷逾紧：“糟了，玉牌挂在仪轿里。”
也顾不得什么得体规矩了，和昭即刻掀开床被，移到桌前，两手附于桌沿，直直地看向唯一的救命稻草：“带我回一次郡主府吧。”
天过晌午，还未有护卫队的人来寻她，也八成是全数命丧于昨晚了。虽然这要求多少冒险了些，和昭也提得底气不足，但现下，除了那块皇室玉牌，无它法可证明身份，也无它法，可调遣皇驿。
“可你昨日还吓得……”随舟瞠目结舌地望着少女，略略往桌外挪了挪圆椅，打心底不想再趟一次浑水，却又被她烁亮惹怜的星眸堵得哑口无言。
昨夜，是他自己在附近练剑，没事找事地帮了一把，谁曾想，还摊上了要送佛送到西的长久活儿。
经历了一夜刺杀，和昭的衣裳多少有些褴褛。随舟撇开眼，指着桌上的包袱：“你你……你先换件衣服，我出去等着。”随后便几步走出了门槛，阖实了门。
和昭摸不着头脑地目送随舟出屋，又低头扫了自己一眼，面颊不免晕红。
虽然身为皇胄，却也并不十分娇柔，毕竟养在一堆皇子里，多少生出了点英气。
“这衣裳还挺合身。”
随舟在院中无聊地舞了会剑，正拭着剑鞘。
眼见一倾城少女从屋里走出，身着深紫色裙衣，腰间系带紧束，将整个人都提得高挑了些。也不知她从哪里翻出了随舟的发带，利落地高梳起马尾，润如凝脂的脸颊勾起了优越的侧线。
卸下繁复的礼服，方显出灵动女子的本真摸样。
“咳咳……”随舟忙忙收回自己略显入神的眼光，故作自然地刮了下鼻尖，“趁天色还早，咱们赶紧回去找一圈，省得夜长梦多。”
尔若眼眸一亮，脚底颠了两下，便走到随舟跟前：“那走吧。”
经过昨夜的打斗，仪轿早已分崩离析，而玉牌也不知被甩到何处了。
随舟右手压着剑柄，警惕地四处扫视，将她护在可及之处。
尔若在他长长的背影里四下翻找，虽然对着遍地的尸体时有皱眉，倒也并不害怕，好似身旁这位少年只要剑一出鞘，便能一骑绝尘。
寻了些时候，和昭眼角猝然刺进几线翡色，沿光寻去，猫着腰，碎步移到一具尸体前，轻轻抬开那血肉模糊的手臂，拈起血迹斑斑的玉牌。
随舟眼撇到和昭手中的玉牌，刚略松一口气，紧敛的瞳孔便被拉至尸首破了衣袖的手臂上，再移不开。
尔若感到身边的影子弯低了些，便扭头张望，顺着他的视线，也注意到了那藏青色的图腾。
“这是什么？”和昭歪着脑袋，明澈的眼眸转向少年。
随舟挤了挤眉头，慵懒的双肩渐渐僵直，叠加起交错的压迫，眼珠里都混沌了几分：“此地不宜久留，快走。”语音未落，便拉起尔若，不由分说，快步离开。
“郡主放心，卑职这就安排人送信，明日定能抵达楚城。”
和昭轻轻点了点头，收回佐证身份的玉牌，转身离开前，又叮嘱了一遍：“这几日，本郡主自有去处，不必派人跟着，记住了！”
而随舟此时正坐在皇驿对面的小摊上冥想着什么，神色恍若蒙了层雾气，说不清，道不明。
小摊边，来来往往的人儿，大多奔着什么目的经过。而他，却夹在匆匆步履间独守深沉，抽丝剥茧，丝丝层层地试图从千万个沉甸甸的目的里找到前卒点。
直到尔若在身旁坐下，随舟才收住思绪，缓和下神经，又是明媚不羁的样子。
“饿了吧，”随舟调侃似的指了指尔若的肚子，和煦的笑容于嘴角渐渐转浓，转身向摊主“兄弟，两碗小面。”
“好嘞。”那伙计驾轻就熟地拾掇出两卷细面，扔进滚滚烫水中……
尔若将长凳往木桌前移了移，迫不及待地在竹筒中抽了一双筷子，很是好奇地瞧着那蒸腾的烟火气，又发觉起随舟与那面师傅的熟络劲：“你常吃吗？”
“那是，这些街边的小商小贩，又果腹又香，便是宫里的，也比不得！”随舟来了兴致，与尔若指了几家食铺，事无巨细地勾勒起一碟碟摄魂的美味，引得她百般羡慕起百姓的家常菜肴。
“对了，那些刺客身份不明，地方上给你配的官府卫兵估计守不住，我与你同回楚城，正好，也有些事要处理了。”
尔若怔在半空。
前一刻，她还琢磨着，等回了楚城，如何再见得到江湖四走的随舟。后一刻，他便主动同行。一时间，居然庆幸起绊住随舟的那些事。
“好啊。不过，琅城到楚城少说也须三日，你在城中有落脚处吗？”
随舟伸手去拿木筷，瞳孔间的纹理深浅不一，沉默了半响，淡淡地自嘲了一声：“算有吧。”
说话间，伙计已将小面端了上来。那细白的面条整齐地躺在骨汤中，一只油汪汪的煎蛋盖着，周边还围了些青菜，好不诱人。
尔若蠢蠢欲动的一双筷子早早地便挑进碗里，迎面蒸腾起一卷热气并着鲜香，温温润润地附到脸上。算起来，她也快一天一夜未曾进食了。
见一介郡主吃相实在不修边幅，随舟不免多注意了两眼：“你昨日还吓破了胆，今日倒吃得快活。”
尔若头也未抬，呜呜地说不清：“民以食为天嘛，况且在这里，又无人要我端出什么皇家的架子。”
随舟眼角浅弯，略显无奈地摇摇头，参得些不甚明显的宠溺之意。
再过几日，待琅城地方上集结好护送郡主的卫军，他便也得回到那阔别已久的府中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