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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二百四十八章 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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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您也同意,这已经不是私交不私交的问题,而是我身为地方长官的职责!公爵,我说这些,都是因为,我和您一样,希望蓝沙尔和平安定,从而维护我们大家的利益。”斯洛爵士长篇大论地谈论蓝沙尔的治安和地方长官的职责,几乎让这次谈话成了他的述职宣言,他用这样一句堂皇的话做了结束,正气凛然地坐得笔直,用不知该说是坚定,还是威胁的目光注视着尼奥。
“哦,是的是的,我完全理解。”尼奥笑容可掬,暗地里,抵着书页的指尖却在不耐烦地轻敲书面。他可没有公爵那样好的耐性,如果是公爵,一定不会在意斯洛爵士这一番自我吹嘘和标榜,身任首相时早已习惯了各色人等的夸夸其谈。但是尼奥不同,斯洛爵士的这一番话,先是让他好笑,但很快他就感到无比的厌倦,强迫自己忍耐地听着,憋得连胃部都好像又隐隐刺痛起来。
“所以,您看,在最近这种不太平静的时期,我们还是多待在自己的府邸中为好。”斯洛爵士说着,目光又不经意似地向角落里的那个壁龛瞥了一眼。
斯洛爵士频频向壁龛注目,尼奥禁不住伸长了脖子想看清那里到底有什么,可是他的位置实在不好,瞧了半天也还是什么都没看见,只好失望地倒在躺椅上,装出一副心虚的模样,好像真的受了地方长官的威胁。
“斯洛爵士,”尼奥虚弱地轻轻喘了口气,低声道,“感谢您对我说这些,事实上,我目前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我外出,这一点,我想您可以不必担心。”
斯洛爵士盯着尼奥看了好一会儿,脸色和神情或许可以伪装,可是,面前的公爵消瘦、虚乏的模样却是假装不来的。斯洛爵士也曾经听说过,公爵小时候身体情况非常糟糕,前不久还生着重病……没错,公爵是很值得怀疑,甚至上次因为突然的来访者而到斐迪南城堡调查,情况也很可疑,但是,却始终没有任何证据。如果公爵真的是病了,说他会参加这次杜塞尔男爵的密谋,也实在是有些牵强。
尼奥不动声色地打量斯洛爵士的脸色:他信了,并且已有些被尼奥的话说服了,他不肯就走,恐怕是还在挣扎,毕竟,地方长官的几次计划,都是被公爵阻止的,地方长官或许是心有不甘,或许是还有怀疑,不管是什么,他都不会愿意轻易地就离开。尼奥悄悄撇了撇嘴,那么就再给他个理由,让他高高兴兴地离开吧。
“说起来,最近这一带是不太平静,昨天晚上,还有下人看到山上的森林里有火光,那地方向来没什么人去,晚上就更不会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晚上躲在森林里,就不怕山上的狼群?”尼奥顿了顿,微微喘了口气,又接道,“今早还有人送信来,说是要一起去教堂做一次弥撒,在这种时候,我们确实需要一场弥撒,可我现在这样,也没法去……”
尼奥还没说完,斯洛爵士突然打断了他,大声道:“教堂?你是说,修道院前的小教堂?不是修道院?!”
尼奥眨了眨眼睛,装作困惑地看着斯洛爵士:“爵士,您怎么了?”
“哦,不,没什么!”斯洛爵士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抓起帽子,心里不住地转着念头:夜间森林中的火光,会是上一次借着大火逃走的乱党吗?修道院前的小教堂,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在修道院没找到人,很可能他们就在教堂!斯洛爵士眯起眼睛打量尼奥:斐迪南公爵是故意对他说这些的吗?看来公爵真的不想让那幅画像被那位小姐知道。这样想着,斯洛爵士禁不住微微笑了笑。
“请原谅,公爵,我还有要事,就先走了。您多保重,还有,谢谢!”斯洛爵士说完,鞠了一躬,就匆匆离开了。得到了尼奥的暗示,斯洛爵士要赶往蓝沙尔的教堂,地方长官的心里,还想着能堵截住杜塞尔男爵和他的同伙。
尼奥神情淡漠地看着门在斯洛爵士的身后关上,一侧嘴角轻扬,似笑非笑地向林珞菲看了一眼。一直到斯洛爵士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上了,尼奥才“哈哈”大笑了起来,直笑得胃部刺痛不已,抬手重重地压着胃部,弓起背,蜷成一团了他还在笑。
“尼奥!”林珞菲推他,可她自己也在笑着。
尼奥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倒在躺椅上喘气,胃里一阵一阵地翻涌,他也不在意,略微缓了缓,竟用手撑着躺椅的扶手,试图站起身来。
“你干什么,尼奥?”林珞菲皱眉道,一边伸手拦住了尼奥,把他按到躺椅上重新躺好,“你想要什么,告诉我就行了。”
“哦……”尼奥歪头向林珞菲看,咧嘴一笑:辖,他怎么忘了身边还有一个这么体贴的天使,尽管这位天使并不是属于他的……“菲奥娜,我很想知道那个壁龛里放了什么?”尼奥抬手指了指东北角那个让斯洛爵士如此关注的壁龛。
“壁龛?”林珞菲转头朝尼奥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壁龛,两扇小门一开一闭,从她的位置,视线恰好被那扇半开的小门挡住,也看不到里面。尽管尼奥突然关注起那样一个壁龛让林珞菲有些疑惑,她还是站起身,向壁龛走了过去。
林珞菲一直走到壁龛前,打开小门:“啊!”她禁不住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菲奥娜?是什么?”尼奥努力撑起身体,探头往那边看。
“是一幅画像。”林珞菲轻轻地道,一边伸手拿起了那帧肖像,画中神情刻板的少妇正木然地看着她,这样的眼神,让林珞菲的心里一阵伤感。她是认识画中人的,这是已故的公爵夫人,少妇看上去比林珞菲上次见到过的巨幅画像更为憔悴。她似乎记得听路太太说过,夫人过世之前画了最后一幅肖像,因为太伤感,所以一直藏起来了,不想让公爵看到,难道,就是这幅吗?……
“是谁的画像?”尼奥迫不及待地问道。
林珞菲捧着画像走了回来,将手里的画像递给尼奥,却没有说话。
尼奥好奇地打量着画像,画中的少妇对他而言是陌生的,他不知道那是谁,是的,她打着华贵发卷的金发灿烂夺目,衣饰也极尽奢华,颈上身上的珠宝多得甚至让人觉得有些累赘,可是她看上去既呆板又木讷,从前上流社会流行的大绉领紧紧地箍着她的脖子,在这一堆花边中,她看上去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尼奥撇了撇嘴,对这样的贵族女子,他可没什么兴趣,甚至都懒得探究为什么斯洛爵士对它格外关注。兴味索然地刚要放下画像,忽然,他看到了她的眼睛,灰色的……眼睛……就这么透过画面看着他,不知怎么的,竟好像有些熟悉,一瞬间的对视,心里就再也没法平静了。尼奥不知不觉地直盯着那双眼睛看,她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已经死了,除了一个躯壳,她的眼睛也是一样的空洞,朦胧的灰色很柔和,却看不到灵魂。然而,在那样一种茫然中,尼奥却看到了一丝不甘,只有极淡的一点,隐隐约约的,藏得很深,但尼奥却毫无困难地读懂了,一刹那间,他好像能感觉到她的心,曾经年轻而有活力的心向往自由和幸福,但却无奈地被禁锢在这小小的画框中,痛苦地受着煎熬,生命都被榨干了,却还没有忘记对自由的幻想,眼里便剩了这么一点无助的不甘……
“她是谁……”尼奥听到自己在问。
林珞菲仍然没有回答,她只是站起身,走到门外,让使女去从前公爵夫人的房间拿一样东西,使女跑着离开了。
尼奥迷惑地看了看林珞菲,她似乎知道答案,可是,为什么不回答呢?目光又扫过画像,尼奥的眼睛就再也离不开了,他忘了去追问林珞菲,只顾痴痴地看着,在这幅画里,他看得到死亡,它已经坐在少妇的肩头了。她忘了怎么去笑,也早已放弃了抗争。很显然,她知道死亡已经来临,却并不感觉到多么悲伤,而更像是毫不在意。但在心底深处,却也不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要不然,她的眼睛里也不会有那样一点不甘……可是,她到底是在留恋什么呢?
房间外,有人敲了敲门,是那名使女回来了。林珞菲走过去开了门,从使女的手里,接过了另一幅画像,低头看了看,不觉轻轻叹了口气。默不作声地走回尼奥的身旁,将这一幅画像也递给了他。
这一次的画像上,也是一位金发灰眸的女子,穿着一件粉底白纱裙,戴着一顶小得可爱的绉纱帽子,半眯起深灰色的眼睛,笑得甜美动人。
这是……同一个人吗?尼奥情不自禁地拿着两幅画像依次看着,看头发和眼睛的颜色,看脸部的轮廓,应该是同一个人,可是,为什么两幅画像的神情和模样却差得那么远呢?一个是俏皮迷人的少女,另一个却是被耗干了生命的贵妇,怎么可能呢?……
“尼奥,这两幅画上的人是公爵夫人,斐迪南大公的妻子,你和拉乌尔的母亲。”林珞菲轻声道,刚才,她没有告诉尼奥画像上的少妇就是他的母亲,因为她不愿意尼奥看到母亲是这个样子的,她特意让使女去把公爵夫人少女时的那幅画像拿了过来,这是尼奥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至少,要让他见到一个完整的公爵夫人。
看尼奥没有说话,林珞菲便指着两幅画像轻声解释:“这一幅是公爵夫人还没出嫁前,在家的时候画的,这一幅,应该是公爵夫人去世前不久画的,我听路太太说,当时公爵夫人身体很不好,总是躺着,坐起来也会感到费力,但当大公找来画匠替她画像,她仍然坚持着让画匠画完了。”
“母亲……”尼奥喃喃道,他好像还不相信,用怀疑的口吻又接道,“我没有母亲……”
“你有,尼奥,你有。”林珞菲肯定地回答,“你有一个好母亲,她是多么不愿意把她的孩子送走,都说孩子是母亲的心,大公把你送走,也就是夺走了公爵夫人的心,没多久,她也就……”
“母……亲……”尼奥看着画像中少妇的眼睛,那是和他自己一模一样的灰色的眼睛,难怪他会觉得熟悉……
尼奥木然地翻过画像,他或许只是不敢再看,然而,没有想到,画像的背面竟有一行小字,字迹娟秀端正,显然是出自一位受过良好教养的上流社会女子之手。
尼奥拿起画像,低声念道:“保佑我的孩子们。”
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