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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第三百五十六章 迷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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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历七四六年三月十三日,这不是个好日子,十三日又碰上星期五,总是让人感觉不舒服。天气阴沉沉的,这一带已经像这样阴了好几天了,却一直没有好好地下一场雨,乌云也没有散去的迹象,据说,天鹅堡附近区域,情况也是一样。
康斯坦大公的营帐中,多了几张陌生的面孔,西北骑兵团的三位团长,还有边境部队的另外几名军官,终于率部正式加入了康斯坦大公的军队。西北骑兵团的上千名官兵应该感谢他们的团长有先见之明,与斐迪南公爵和拉莫上校商谈投降只不过是两星期前的事,战局就已发生了决定性的变化,一场大败使得安蒂老侯爵的部下元气大伤,而边境各部又军心涣散,宫廷已几乎没有可用之兵了。人们都说,一切又回到了俄佐开战前,而这次,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康斯坦大公获得最终的胜利了。
“Junior,罗伦斯上校的信上是怎么说的?”营帐中,军官们的讨论很热烈,康斯坦大公却抬起头,向远远坐在角落里的拉莫问道。
拉莫好像微微怔了怔,愣了一会儿才有些迟缓地回答道:“应该很快就到了,大人。”说完,他便低下头,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大公看着拉莫,不觉皱紧了眉。昨天,罗伦斯上校送来了一封密信,尽管没有明确说出“投降”,但上校确实委婉地表达了不想再继续与康斯坦大公作战的愿望,甚至提出想在今天见一见康斯坦大公。多亏了“斐迪南公爵”一次次冒险奔赴敌营周旋会谈,这已经是第十一支送来密信的边境部队了。人人欢欣鼓舞,聚集在这里,笑容满面地等着欢迎罗伦斯上校,只有拉莫是一个例外。这两个星期来,拉莫好像变了一个人,他沉默寡言,在作战会议上心不在焉,总是避开人群独处,唯一能走近他的只有“斐迪南公爵”,就连大公也感到和他有了隔阂。康斯坦大公只能时不时地和他说几句话,就像刚才。事实上,大公那样问,并不是因为忘了罗伦斯上校信上的内容,而只是,想听到拉莫回答。
“我记得信上是说下午,大人。”一名副官插入了康斯坦大公和拉莫的谈话,由于拉莫实际上没有回答大公的话,这位副官感到自己有义务提供更为准确的回答,却没有想到,大公丝毫也没有因为他的恪尽职守而感到高兴。
大公叹了口气,他没有什么能问拉莫的了,只好回到军官们的谈话中,有人已经在说,也许再过一个星期,他们就能重返天鹅堡外的山上,最后一战,一定能一举摧毁那个苟延残喘了许久的宫廷。
这场持续了近一年的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了!
天色开始暗了下来,就快到傍晚了,罗伦斯上校还没有到,谈话变得有些冷场,军官们等得心焦,人人都在探头朝营帐外看。虽然战争期间不可能像平时一样准时,但罗伦斯上校是个军人,他说了是下午,那么除非有重大的意外发生,否则他是绝不会食言的。
“Junior,陪我出去走走好吗?”康斯坦大公站起身,对拉莫说道。营帐里的气氛不太好,大公必须显得轻松而随意,暂时离开一会儿,也能让军官们感到放松一些。
“是,大人。”拉莫仍是愣了几秒,才站起身,默默地跟在康斯坦大公身后走了出去。
拉莫的样子让康斯坦大公忧心不已,走在前面还不时回头看他,唯恐他心神不定没有跟上。两人一直走到军械库,远离人群,大公才停了下来。
“Junior,我们可能很快就要开拔了,昨天卡玛告诉我,军需粮草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安蒂老侯爵一定会拼死一战,但只要边境部队不放弃国界线赶来增援,我们便有必胜的把握。那么对这场仗,你怎么看,Junior?”大公这样开了头,希望军情和战况能多少引起拉莫的注意。
拉莫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抬起眼睛,却只是轻触了一下大公关切的目光,又很快避开了:“请原谅,大人,您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康斯坦大公不禁谓然轻叹,还是决定对拉莫直说了:“Junior,我很担心你。拉乌尔的离去,我也很难过,可是,你不能让这件事成为你摆脱不了的阴影,你必须走出来。”尽管拉乌尔•赛恩特•斐迪南公爵的死是机密,但拉莫和尼奥都不会向康斯坦大公隐瞒。大公知道了整件事的经过,还做了拉莫在悲痛中忘记的事,派人悄悄转移了公爵的遗体。遗体被暂时安放在一座乡村礼拜堂的墓地,礼拜堂很小,不会引起什么注意,等战争结束以后,再由林珞菲决定公爵遗体的安葬事宜。
“大人……我……”拉莫好像微微一叹,头垂得更低了。
“Junior,你不是在责怪自己吧?”大公不安地望着拉莫,“这不是你的错,Junior,你已经尽了力,你知道,她也没有怪你。”
“这我知道,大人。”拉莫低声道。
康斯坦大公等了一会儿,但拉莫却不再说话了,他只好又道:“Junior,你知道你什么都可以对我说,我可不希望你把糟糕的事瞒住我,这会让我非常担心。你是我的孩子,我愿意保护你、帮助你,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这一点,Junior。”
“大人……”拉莫已经不敢抬头,用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我只是……突然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打这场仗……”
康斯坦大公长叹了一声,他终于知道了横亘在他的孩子心头的困惑,但这却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大公蹲下身,靠着帐篷坐在地上,又对拉莫道:“来,Junior,坐在我身边。”
拉莫点点头,走过来席地坐下,让大公的手臂揽着他的身体,仍像从前一样。
“你长大了,Junior。”大公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拉莫的侧腰,这个孩子小的时候,大公一伸手就会碰到他的肩,现在却只能揽着他的腰,真的是长大了……“告诉我,Junior,你是不是觉得,牺牲太大了,大得已经无法承受,是这样吗?”
“大人,国王死了,我把奥古逼入了绝境,而公爵……大人,他是在我的怀里渐渐变冷的……我忘不了……忘不了……”拉莫喃喃低语,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就好像两个星期前的场景,又在他的眼前重现了。
“Junior……”拉莫微颤的语调让大公痛心,他一直不愿意让这个孩子接触马勒的秘密,就是怕拉莫受到这样的伤害,可是,终究还是无法避免。大公勉强一笑,“我的孩子,记得你离开马勒的时候,曾对我说,一定要让我回到泽兰,回到她的身边。我恐怕现在这个理由,对你来说,已经不够了。”
“大人,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拉莫急切地说道,“原谅我,大人,如果我说了让您为难的话……”
“别这么说,Junior,你说什么话都不会让我为难的。”大公安慰地拍抚拉莫的后背,“我们谈谈,孩子。”
拉莫低了低头,他忽然很想将头靠在大公的肩上,可是现在的他,似乎长得太高了。
“我教你读过欧洲的历史,从有人类以来,决定一场战争的,通常不是‘理由’,而是‘结果’。掠夺、侵略,或者权力、地位,这些是人们想要通过战争得到的结果,而理由有时就是强加上去的,或者根本就不存在。我不知道我这么说,你会同意吗,Junior?”大公轻声问道。
“可我们的战争有一个理由,不是您个人的,而是整个马勒的理由!和那些掠夺、侵略不同,您也不是因为想要争权夺力才发动这场战争,不是吗,大人?……”
拉莫在结束前还无端加出了一句疑问,他这么做是无心的,但是大公却知道,心爱的孩子是真的感到迷茫了。
“是的,始终都是那一个理由,为了马勒的理由。孩子,现在我们能看出,你不是忘了我们为什么要打这场仗,而是,你所知道的理由已经不能再说服你。”大公和缓地说道,“战争必定会付出代价,我的孩子正在用战争所造成的结果来衡量他认定的理由,代价太大,理由就变得站不住脚。这也是二十年来,我时常感到犹豫的原因……”
“您也会犹豫吗,大人?”拉莫不由得问道,在拉莫的心里,康斯坦大公一直都是睿智而坚定的,他好像从来不会感到茫然,或者迷失方向。
“是的,每一天都会反复地想。这让你意外吗,Junior?”大公笑了笑,他紧搂了一下拉莫,轻轻吸了口气,沉声道,“Junior,我要对你说的是,战争还没有结束,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为了战争而付出的代价,还没能看到这场战争可以带来的有益的改变。Junior,现在还不是结果,不要过早地下定论,让自己背上沉重的负担。是我让这一切开始的,我也要以我的全部来为即将到来的结果作担保。孩子,愿意和我一起来看看这个结果吗?”
“大人!”拉莫抬起头,不再躲避康斯坦大公的目光,“您知道我的答案,我,当然愿意。”
“我的孩子……”大公宽慰地一笑,尽管拉莫的身体有些僵硬,大公还是拉着他,让他把头靠在了自己的肩上。拉莫比康斯坦大公还要高一些,他不得不往下缩起身体,才能维持这个姿势,但这并不妨碍他仍感觉到了和从前一样的平淡宁静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