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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二百零一章 斯洛爵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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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还没有回答,来人中已有一位骑士催马赶到了前头,凑在为首青年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转头向公爵看了一眼,目光中有一种嫌恶,就好像是看到了什么地狱来的幽灵。
公爵神色一黯,他认识这位骑士,科诺伯爵,一个星期前,他送出的信中,有一封就是给科诺伯爵的。看到这一幕,公爵已经有些猜到了这些都是什么人,难怪科诺伯爵一直都没有回信……
“斐迪南公爵?”为首的青年嘴唇一掀,哼了一声,但这个姓氏显然还是对他产生了影响,他拉紧了手里的缰绳,他的马不再乱踢乱踏了,“你怎么在这儿?”虽然是问句,但他的话里却听不到疑惑,只有质问和责难。
公爵终于抬头看了看骑在马上的青年,青年个子高挑,就他的身高来说,是太瘦了,额头很高,细长的眼睛因为微微有些肿胀的下眼睑显得越发小了,由于瘦,下巴上几乎像是只包了一层皮,突兀地隆起,看上去又硬又窄,嘴唇很薄,这样的两片嘴唇,可以很轻易地随时做出各种轻蔑的表情,就像他刚才对公爵做的那样。
“您是斯洛爵士?”公爵的手轻轻抚过林珞菲的黑发,虽然有这些喧闹,她仍然睡得很熟。保持这样的姿势和对方谈话,是极不礼貌的,但既然他们对公爵显然没有任何尊重,那么也没有必要为了给予这些人“礼貌”而惊醒心爱的人。
青年眯起眼睛,看了公爵好一会儿,终于一点头,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算是回答了:“我是。”
公爵微微一笑:“斯洛爵士,您是蓝沙尔的地方长官,您应当知道,现在对于这一片土地来说,任何人到这里来都毋庸允许。”公爵说得很慢,他一直使用敬称“您”来称呼斯洛爵士,这恰巧和爵士极为失礼的语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斯洛爵士的脸色变了变,按照佐亚的法律,他作为地方长官,只是暂时接管这片土地,没有权利像领主一样限制这里的人员出入。公爵曾是佐亚的首相,熟悉佐亚的每一条法律,在这一点上,斯洛爵士根本不可能和公爵争辩。
“哼!贬黜……流放……”在斯洛爵士身后的马队中,忽然传来几声窃窃私语,看样子,他们也已经知道了公爵的身份,这段时间以来,在过去的斐迪南家族领地,他们肆意妄为,竭尽所能地掠夺原本属于公爵的财富,然而现在,面对斐迪南公爵本人,不要说没有丝毫谢意,甚至还毫无顾忌地恶言相向。
斯洛爵士显然也听到了这些话,撇了撇嘴,冷冷一笑,仰起头,似乎根本就不愿意再多看公爵一眼,悠然道:“已经受到陛下贬黜的人,还有资格谈论佐亚的法律吗?法律不适用于一个被流放的人!”
公爵不禁蹙了蹙眉,尽管他已经不在意国王的贬黜,但是,听到斯洛爵士用这种近乎奚落的口吻说出这样的话,他还是止不住地心里一寒,不动声色地轻轻一叹,淡淡地笑着,正要开口,忽然,怀里的林珞菲动了动。
不知是斯洛爵士这句话大声了些,还是感觉到了公爵内心的异样,林珞菲竟醒了过来,在公爵的怀里睁开惺忪的睡眼,没有去看吵醒她的那些人,而是先向公爵一笑:“拉乌尔……”
黑眼睛晶亮亮的,公爵不顾那些人在场,俯下身,搂着林珞菲吻了一下,轻声道:“你醒了,菲。”
林珞菲嘻嘻笑着从公爵怀里坐起身来,她分明是看见斯洛爵士了,可却没有理睬他,只是对公爵道:“拉乌尔,这里真的很美,我很高兴今天能到这里来。”
公爵笑了,他明白林珞菲的意思——尽管有这些人,但还是很高兴:“我也很高兴,菲。”
公爵和林珞菲柔声轻语,斯洛爵士却已经忍无可忍了:“赛恩特•斐迪南,你是一定要听我说出‘请你离开’这样的话吗?回你的城堡去,这里没有人欢迎你!”
林珞菲终于看了一眼斯洛爵士,目光里隐隐带着厌恶。她并不关心这个人是谁,也可以不去计较他用这种口气对公爵说话,但是她却对他搅扰了她和公爵平静的午后深恶痛绝。他说要他们离开,恰好她也不想再留在这里,轻轻拉了拉公爵的衣袖,站了起来。
然而,公爵却没有动,事实上,他也早已不想留在这个地方了,但想到赛尔巴乔大叔,想到斯巴达院长,他却不能就这样离开,这是一个机会,尽管希望很小,但总要试一试。
公爵看着斯洛爵士,对这样一个人,能说什么呢?他在蓝沙尔横征暴敛,不顾农夫们的生活,说明这个人有一颗冷酷的心。在修道院,他和强盗毫无二致的掠夺,证明此人不可能有什么道义感。而看他刚才对公爵的态度,他又显然是个傲慢的人,这样的人也不太可能听得进别人的劝告,即使,那样的劝告是善意和正确的……
“菲,往那里走好吗?一直往前。”公爵指了指大海的方向,轻声对林珞菲道。
林珞菲迷惑地看了公爵一眼,她不知道公爵为什么要让她这样做,但她信赖公爵,尽管感到不解,她还是照着公爵的话做了,一步一步走向海边。
一时间,海滩上一片寂静,跟着斯洛爵士来的十几名骑士都不由自主地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缓缓往海边走去,他们都感到有些好奇,为什么公爵要让林珞菲这样做,就连斯洛爵士也一直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看着林珞菲渐渐走远。
不大一会儿,林珞菲就走到了海边,她的脚已触碰到了海水,再也不能往前走,她不禁扬声问公爵:“拉乌尔,路已经到头了!”
好几双眼睛也同时投向了公爵,但公爵却只是微笑,并没有回答。
林珞菲等了半天,没有听到公爵的回答,只好又问了一声:“拉乌尔,现在怎么做呢?”
公爵却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林珞菲,仍然没有回答。
许久都等不到公爵的回答,林珞菲只好转身往回走,因为实在觉得困惑,她快步跑回了公爵身边,忍不住问道:“拉乌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海滩上的那些骑士也和林珞菲一样,看着公爵,显然,他们对公爵也有着同样的问题。
公爵笑了笑,终于开口道:“菲,无论是谁,当一条路走到尽头时,就只有回头,”公爵顿了顿,缓缓站起身,又接道,“而路,总有尽头。”
公爵看着仍然骑在马上的斯洛爵士,爵士也向下俯视着公爵:“一个人的一生中,也有许多像这样的路,当人们沿着这些路往前走,每前进一步,都会得到快乐,但如果走到了尽头,回头就成了唯一的选择。在通常情况下,上帝会指引人们慢慢地往前走,当走到尽头的时候,大多已是老年,也就可以回头看看,等待最后的时刻。然而,如果违背上帝的意愿,在人生伊始,就已经走到了尽头,那么生命也就不再有意义,甚至会随之消亡。纵酒狂欢、穷奢极欲,提前享尽一生欢乐的人,大多早亡。迫不及待地敛尽了一生的财富,余生就只能在吝啬守财和毫无节制地荒淫挥霍之间挣扎。而同样的,行尽了一生的恶,路也就到头了,就连这片土地,也会报复。”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公爵的语气忽然重了起来,公爵没有明说,他不想冒险牵连蓝沙尔的农夫们,但是,他了解这里的人们,他们曾经被逼得看不到生活下去的希望,十二年前刚刚才重获新生,他们绝不会再允许有人夺走这一切。如果斯洛爵士继续这样做,他一定会看到来自“这片土地”的报复。
公爵说了许多,但斯洛爵士却始终一言不发,没有反驳,也出人意料地没有加以耻笑,公爵的话对他来说很陌生,他甚至没有准备好如何回答。他可以毫不在意地将诸如道义、良知这类的词踩在脚下,却没想到公爵和他谈论的全不是这些。路走到了尽头,就只有回头?斯洛爵士还没有来得及去想公爵的最后一句话中隐含的深意,但这个说法,也已经让他感到迷惘了。是的,他见过他的朋友醉死在马厩中,鲜活的生命,因为接连三天三夜的狂欢,就这样突然消失了……斯洛爵士可以说是什么都不怕,但惟独怕一样,害怕死亡。死了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享尽一生的欢乐、敛尽一生的财富,路就走到了尽头?这还是第一次,有一个人让斯洛爵士的心里隐隐生出了几分怯意……
“走吧,菲。”
公爵牵起林珞菲的手,向不远处的两匹马走去,没有再对斯洛爵士说一句话。就连公爵也不知道刚才的那几句话能对斯洛爵士产生怎样的影响,但至少,是敲了一次警钟,一次会让他感到害怕的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