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壹】淡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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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判】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国风·郑风·山有扶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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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怪陆离的梦。
鱼玖挣扎着醒来，只觉深冬侵寒，整个人抖得好似枝头半悬的枯叶。
“......醒了，苏舜钦你快来看......”
耳边声音忽近忽远，是梦里呼啸的林间鬼风。
有人扑过来攥紧了她的手，那人手心的热度高得好像要烧起来。
烫手。
鱼玖恍恍惚惚间意识到也许是因为自己冻成了一坨人形寒冰，所以才觉得别人骄阳似火。她极其困难地动了动指，私以为能稍稍安抚那人。
“动了动了！苏舜钦......”那手紧张得握得更牢了。
可真是一只歌喉悦耳但聒噪的百灵鸟......啊，那是她阿姊的声音。
鱼玖迷迷糊糊地想着，萧白说得没差，阿姊的声音美则美矣，可是大多时候总不是天籁之音，反倒是夜雨声烦，的确烦。
病痛带来的劳累在一丝一缕地抽离她的神志，周遭的声音又变得离散而纷乱。
叮铃。
外头又落雨了。
鱼玖一时分不清此时此刻梦境和现实的界限，她的魂灵好像脱壳飘起，高悬在众生的佛塔顶尖摇摇欲坠。
万僧朝诵，万法不可辨，唯一个带发的小和尚站在她的那座塔下，诵经声清晰入耳：
“......愿闻其名已，一切皆得端正黠慧，诸根完具，无诸疾苦。”
叮铃。
雨声愈发大了，铃铛声也越发清明，犹如附耳梵音。
鱼玖看着那个小和尚茂密的头发，好笑地嗤了一声：
“假和尚。”
小和尚若有所感地抬头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没等他把脑袋抬完整，一阵妖风就把摇曵着的鱼玖吹飞到天上。
然后她就又醒了。
......就挺秃然的。
鱼玖恢复了些许气力，看清了屋内烧着的几个炭盆、床榻旁因侍疾枕臂而眠的婢女，也听到了屋外呼啸的风雪声。
日方平旦，淡客居内一隅阒静，但院外忙碌的踩雪声却时不时轻轻响起。鱼玖默默听了好一会儿，梦里那个梵铃声却没再出现过。
魔怔了。
鱼玖愣了几秒，才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她咀嚼了一下嘴里残存的苦药味，暗叹苏舜钦的药方真是越改越苦了。
床边睡着的小丫头随着她起身的动作一道醒了，她愣神盯了鱼玖好一会儿。
“小，小姐？”
“......诶。”
鱼玖不明所以地应了声，那小丫头便六神归位般又惊又喜、风风火火地跳出门呼喊起来了：
“小姐醒了！小姐醒了！快去叫苏大夫来！”
小丫头旋风出门，鱼玖不及唤她留下，恹恹地靠回床头。
屋外是洁白一片的院子，天穹蓝得发冷，梨树枝杈间垒了一堆堆沉重的雪。
每次病发所伴随的无法形容的劳累与疲倦感自心底油然而生，鱼玖呆滞地望着窗外一个空茫的点，感觉她的思绪旋转着深陷进去，她整个人也在陷进去，意识逐渐从躯壳里飘出，将要飞去梦里的佛龛塔林。
正打她放空自我这当儿，屋檐倏忽落下一层雨幕般的雪末来，短暂地隔离了她的视线，也抽离了盘旋在她脑子里的人间苦痛呻吟。
“......谁在那里？”
她迟疑着援声提问，想着按话本编排的该是有人落在院子的屋顶上了。
像雪一样落得轻盈。
又是扑簌簌一阵雪落，屋顶上的人似在无故泄愤，把屋上成块的冰雪扫入院里，顷刻遮天蔽日，整个小院好像棺椁葬入地底，一霎无声湮没——鱼玖却在那一瞬间诡异地舒了一口气。
房顶上传来幽幽的喟叹声：
“哎呀，果真醒了。”
一个青灰色的影子随雪末同来，坦荡而大方地降临在鱼玖的窗前。
“苏舜钦居然赌赢了？他那个民间老偏方当真有用......”
好像话本里的侠客。
鱼玖心道。
从天而降的少年身着单薄轻盈的暗青色武袍，似是毫不畏寒。
鱼玖与他四目相对，一时不知是该与他友好地交流还是喊人驱赶。
“啊，你还不认识我吧。”
鱼玖颔首等他下言，少年却砰的一下关上了窗——又从旁边推门进来了。
“云人谷苏殷，字乘衣。”他很慵懒、很散漫的笑了笑，鱼玖从没见过有人能笑得这么没骨头，稀奇地暗中剖析他的面部表情。
“窗下话谈，非君子也，”苏殷迎着她的好奇的目光面不改色，“总而言之长话短说，苏舜钦和我打了赌，这个赌的结果就是，云人谷神医得出山医你的病。”
“......神医比苏爷爷厉害么。”
“那是自然！都叫神医了，能不厉害么.....起码他开的药方定不会同苏老匹夫一般奇苦无比！”
鱼玖不禁又开始回味唇齿间残留的余苦，因着是在昏迷中被灌下药汤，她着实没有什么特殊记忆。
“你叫鱼玖？”苏殷语气熟稔，与她促膝长谈的架势让鱼玖恍然间误觉他们认识了很久。
“......是。”
“你喜欢梨花么？院子里的是梨树吧。”
鱼玖扭头向关上的窗户，从那里可以望见狭小的院子和窗外的梨树。
苏殷看着她的动作，默了一阵，最后正儿八经道:
“过几日你便和我一同去云人谷吧。”
鱼玖愣了愣，她已经许久未出门，甚至都要因无法出门而对出门失去了兴趣，准备在这个小院发烂腐朽了。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鱼玖颇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天大地大，人不过沧海一粟，她在浅摊里活着并死去，而其他人也不过是在湖里池中换着地方活来死去罢了。
“不是......你怎么哭了？”
苏乘衣眨了眨眼，滚喉咙吞了几句不合时宜的话，最终只是沉默着递了一块巾帕。
鱼玖后知后觉摸到了满脸湿润，恍然大悟。
大概....... 还是不甘。
不过幸好，这样的枯燥无味并不是她的一生，有人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向她邀约，外头的世界也由此朝她露出一隙。
那是不算太可爱，也不算太光明的一角，却足以让人心生憧憬喜悦。
明和年竹里县卷志：
【鱼氏女，字璇玑；夙逢闵凶，久患寒毒，终年未愈，常在床褥。】
【居淡客，院植梨；善文书，通佛理。幼纳征金陵官宦萧氏，郎有曰：“鱼氏璇玑瀛洲玉雨。”】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壹】淡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