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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玉体横陈,乱红飞溅。
      此等的美人,铁打的花魁。
      “返京里?”
      慵懒地卧在美人塌上的花魁拨开喂葡萄的胭脂美人,和刚刚见面时想乘机揭下我的木刻面具一样起身凑近我,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我不动声色地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他额间那朵花钿近到挨着我,疯狂而又靡丽地旋转、盛放,无尽的飞花将要刺入我眼。
      停住了。
      “榴玓,你躲什么。”
      他状似无奈地歪头,脸上狡黠的笑却艳若鹿韭。
      【东君擎出牡丹来,遂中天下作花魁】
      我把目光从他那张比女人还好看的脸上移开,心里唾了一声,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此地人尽皆知,群芳阁的花魁丛鹤是个大美人,却鲜有人知,卖艺不卖身的丛鹤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而这个秘密除天地知、群芳阁里丛鹤的侍女和掌事老鸨知,还唯有我知。
      丛鹤见我冷冰冰的毫无反应,无趣地瘪了瘪嘴,又软趴趴地倒回塌上去了。
      “你......这便走了?”
      丛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一面想着这小姑娘白眼狼一个,一面又觉着理所应当,有种在单纯地送友人归家的感觉。
      这小姑娘身上常有微弱的苦药味和一股浅淡的奇妙香气,那是一种植物根茎混杂着冰冷的味道,就好像夏夜里拥住埋葬了森林的一场大雪。
      怎么说,特别干净,和这个淫靡的地方格格不入。
      丛鹤半阖眼掩饰恍悟的神情,低低笑了一声。
      “叫花溪知晓你要走,她得发疯。”
      [不会]
      我取出别在腰带里的炭笔和木片,如是写道,随后又冷漠地补充:
      [别告诉她]
      丛鹤没忍住赏了小姑娘当头一个爆栗。
      “小没良心的......”
      他顿了顿,终究什么也没说。
      我捂住受了重击的脑壳,在面具下翻了好大一个白眼,这个动作是忍冬经常做的,因此我知道是很无语的意思。
      “那你便走罢,无须我多问,你心里自有数。”
      丛鹤摆摆手。
      那一瞬我忽觉他剥离了不男非女的违和感,短暂得回归了相隔迢迢红尘世的前半生——那已经不是“丛鹤”了,而全乎是另一个人。
      不过他怎么样同我没有干系,我没有由头去深究。
      我颔首示意,抱着琴下了花魁楼,穿过烟花灯火人间,逐渐走向慕色晕染的山间药芦。
      救我的先生说我浑身上下被火烧坏,烟熏失声、双目灼伤,几近万物不可感,只是单纯的活着罢了,遂死马作活马医拿我做了药人,毒药良药双管齐下,并不抱有什么希望地尝试救人。
      萍水相逢,此番已是仁尽。
      间断试药的记忆并不明晰,我好像一个溺水的人在不断的挣扎、沉浮,偶尔清醒的时候可以看到床边花瓶里折枝的几朵榴花,待再睡过去,黑暗里便都是榴花的红色,像橙阳,也像活血。
      生莫若死,前尘过往偕忘;向死而生,每每睁眼一瞬,有如新生稚儿方识这人间。
      我翻越先生书房里的书,看经卷里写到涅槃的凤凰:
      “五采而文,名曰凤皇,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
      是了,死而复生的先祖,为光焰簇拥着复生,与我这厮尽日的浑浑噩噩截然不同。
      学写字、学晓事,我无所事事的生活一直延续到梦见到过去为止:
      我凄苦地梦见我从小到大一直一直住在一个小院子里,身边的人来来往往,而我长久地囿于那一亩方寸之地,那种禁锢的感觉压抑窒息,如附骨之疽。
      我满头大汗地从梦中醒来,第一次无比庆幸自己的“死去”,这样的死去是逃离、是断舍、是真正的涅槃。
      后来我又陆陆续续地梦到好多人,他们的脸幻像一般在我眼前明明灭灭,有冲我笑的,有哭的,有叱骂的,有讥讽的。我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的津津有味,甚至感叹这个人的人生居然丰富多彩至斯。
      我不想再成为过去的自己,但我想去看看“那个人”的人生。
      先生非常支持我找回自己的记忆,甚至对药人恢复记忆这件事兴奋异常,他告诉我“从此地之河上溯,可至弃身之地”——那是京里,南国的国都,“那个人”的故乡。
      我甩了甩脑袋,仿佛这样能从绕成一团的记忆线头里钻穿出来。
      谁知刚出巷子,一个转身,便咚地撞到了人。
      太奇怪了。
      那是令人战栗的感觉,一种盘踞身心,让人头脑空空的疑惑——疑惑那人的凭空出现,疑惑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梦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我急于抬头确认是否在梦中见过那人,破旧的面具却因撞击从脸上脱落下来。我惊得忘了呼吸,只听得木制面具落下的一声清脆,对面的公子的目光便落在了我斑驳的脸上。
      不过是碳烤焦肉烧糊的锅底没洗干净的碗罢了罢了罢了。
      我在心里麻醉自己,手忙脚乱赶紧捡了面具重新挡住脸,祈祷我这副“尊容”没吓到那位公子才好。
      风住尘香,侧巷口一时只萦回着歌女咿咿呀呀的吟哦。
      我乘机在面具后打量起这个又奇怪又倒霉的公子——
      月白色的襟袄,锃亮的鹿皮短靴,腰间配了一把镶银的黑木壳长剑。
      是个异乡人?
      我还待看他样貌,只听得那人不好意思地歉笑道:
      “小姑娘,没事吧?”
      我的心突然加速跳动起来,疯了似的觉得这个场景好像已在其他地方上演过许多次,一股融入血液的熟悉感刹那间在我的四肢百骸浩浩荡荡地肆意奔流。
      心里有个声音嫌弃道:
      [你这个傻玩意,该不是对人家一见钟情了吧]
      不不不不不不不......
      我在心里尖叫呐喊。
      太奇怪了,哪里都奇怪。
      我别扭地品鉴这个公子的样貌:桃花眼,柳叶眉——生得倒是情深似海、风流倜傥,可我未曾见过他。
      我烦闷地捂住心口,随即又慌张地放下手,怎么想都觉得刚刚自己是在东施效颦。
      “我什么也没看到,你放心。”
      那人笑得赧然,却一点也不尴尬,一派风轻云淡。
      我愣住了。
      是不是......该说谢谢呢?
      花楼的歌女继续唱着小调,白衣公子谦和有礼地冲我点了点头,便重新走进嘈杂的人流里了,我来不及写下谢谢给他看,也来不及拿出我不成体统的纸笔。
      我怔忡着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苦涩地哑咳了一声,脑子里扑棱闪过一句不知何时何人同我讲过的一句话:
      “江湖偌大,你我不知何时便会形同陌路、咫尺天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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