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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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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的阴雨、愁云惨淡、惶惶不安。
是时淼对那段日子的印象。
江姥姥等在院子门口,佝偻的身影仓皇的如秋风的落叶,时淼紧紧抓住老人的胳膊,两人的目光紧盯着狭窄巷子的入口。
在打过电话约五个小时后以后,那辆黑色汽车随着轰鸣声再次出现。
秦康平的视线从远到近,从汽车窗户里看到红色掉漆的大门门口,苍老的身躯颤颤巍巍的等在那里,她的身旁还有个小女娃紧紧依偎,一老一小,孤苦伶仃。
在见到他时,微晃的身躯像是突然注入了某种力量,她的声音沙哑中透着坚定,带着青竹咬石的傲气,她说:“我的外孙我知道,他绝不会吸毒。”
目光灼灼燃烧了时光,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她站在他面前,决绝又高傲的扬起雪白的脖颈对他说:“我唯愿今生今世不曾遇见你。”
他的心里泛起一丝抽痛,他点头承诺,“我会想办法。”
时淼不知道客厅里身穿深色西装革履的人都是做什么的,他们低声交谈,来去匆匆。
在这一天夜深的时候,时淼偷偷从门缝里看到有两个人在数人的陪同下走了进来,她见到秦康平第一次从沙发站起来,伸出手交握,沉声说:“劳烦蒋司和张局跑一趟。”
身后下属立即请几人入座。
蒋司长点点头没说话。
张局笑着说哪里哪里,然后侧身介绍身边的人说:“这是本市名嘴林大状,接下来的保释有他出面,您放一百心。”
“有劳林律师了。”秦康平伸出手,两人交握。
林盛之身穿一身银色笔挺西装,戴一副金丝镜框,灯光下如青竹君子,他公式化的表情中带着让人舒心的笑意,他说:“江白是我侄子好友,出一分力也是应当。”
警察局门口的两侧是大片的梧桐树,树下泊着数量黑色轿车,紧密的枝叶遮住了头顶的日光,时淼、江姥姥还有林子安站在车前方的阴影下,三人焦急的望向门口。
整齐铺盖的石阶被日光映的发白,明晃晃的晃人眼,几双黑色皮鞋踩在上面遮去了反射的光,然后是更纷杂的脚步声响起。
江白站在警察局局长和秦康平的中间,在数人的围绕下走了出来。
他的头发更长了一些,眼睛不适应外面强烈的日光微微眯着,他抬头望着天空的白云,不知在想什么。
林盛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朝三人的方向示意。黑沉沉的目光望过来,他刚下了一个台阶,身后传来秦康平的声音,“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江白脚步停顿了一下,没有说话继续走下去,但秦康平知道他听进去了。
江白在酒吧里认识了一群自称玩摇滚的人,他不回家的这些日子,就是和这些人厮混在一起。在迷醉混乱中,其中有人给他递来一支烟,他知道里面放着什么,修长白皙的接过,吸了这一口,就彻底和已有的世界告别了。
昏沉沉的脑中翻滚着记忆,他想起来,他第一次见时淼也是在一个ktv,小小肉乎乎的一团对着自己叫妈妈。他答应过陪她一起长大的。
把烟扔回那个人身上,闷了一口酒精,那人骂他不识好歹,拎起衣领想要揍他,包厢的大门在这时候被涌进的警察撞开。
江白没有吸毒,现在被提前保释出来,等案子结束,就可恢复自由。
林子安朝小叔叔林盛之挥手,然后用力怼了一下走过来的江白的肩头,“让你不听老子话。”
江白身体被推的摇晃退后几步,时淼跑过去抱住他的腰,仰头望向他的大眼里,积满了泪水,他的心疼的揪了起来。
老人一直紧绷的神经和身躯放松下来,一时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她的嘴唇颤动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只是用手心不住的抹眼泪,眼泪把垂在两颊的银丝沾湿,湿湿的黏在皱纹里。
江白心头颤动,内疚与自责铺天盖地涌来,他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眼角随之湿润,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喉间的胀痛和满腔泛滥的苦楚,他的声音清冽中带着低沉,他说:“姥姥,我再不会这样。”
再不会如何,他没有说出来。
立在婆娑绿影下的少年,清润的桃花眼里黑沉沉的,泛着瓷黑的光,深处似有一个黑色漩涡不停翻滚卷动。
以前的江白散漫冷漠,现在的江白沉静温和,但他黑漆漆的眸子望过来,你却再也读不懂里面的情绪。
家里的家教又重新出现,但不是宁襄,是几个已经退休的教师,每个老师教不同的科目,一周七天,江白的所有业余时间都在补课中度过。
每日昏黄灯光下,时淼都会在被窝里静静的望着江白清峭的侧脸,他的头发剪成寸头,干净清爽,露出棱角分明的轮廓,影子斜斜的投在自己的枕头旁,她摸过去,只余冰凉。
他休息时,时常把自己抱在怀里,静静的坐在阳台上,清润气息围绕,一切仿佛如旧。但时淼恍惚的觉得,哥哥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女孩子发育早,三年级下学期的时淼开始抽长,她的双颊仍然圆润,但已经没有往日的肉嘟嘟,光滑又紧绷,像刚摘下来的水蜜桃。她的眼尾微微变尖上挑,变成了一对水汪汪的杏仁大眼,未语先笑。飘扬裙摆下,一双小腿莹润似嫩藕,日光下白生生的晃眼睛。
小荷初露尖角,无限青春恣意吐露。
一天下课,时淼从桌膛里拿水杯,却意外看到一个粉色信封。上面字迹歪歪斜斜,开头写着:时淼同学,我喜欢你,你是那么可爱……中间数十个字是对她的夸赞,最后写到:令天可以一起放学吗?,“今”写成了“令”,末尾画了两颗大红心,还有一个带着翅膀的小孩儿手里放着一把箭,落款XXX。
时淼没有觉得羞涩,倒觉得挺有意思的。
蒋柏文看到那个粉色信封,就知道时淼收到了情书,他正偷偷的观察时淼的表情,见他笑了起来,心拔凉拔凉的。冷不防时淼突然转过头来,一双迷蒙的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蒋柏文的脸涨得通红,他有一瞬间怀疑时淼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心意,他结结巴巴的说:“我,我不知道。”
晚间江白正要给时淼削铅笔,在她的书包里翻笔盒时,看到了那封情书。
他读完里面的内容笑骂,“小屁孩儿懂什么是喜欢,你要好好学习,被我抓到早恋,看我不打你屁股。”
时淼不以为然,“多大算早恋?”
江白原地想了几秒,“念大学以前吧。”
说完他想到自己姑娘那么单纯可爱,可不能给那些小崽子给骗去,他纠正说:“大学毕业以前都算。”
时淼顿时轻笑一声,“那哥哥你可管不了我了。”
她将脸凑过去,灯光下皮肤水嫩的发着光,她笑嘻嘻的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哥哥自己都早恋,还来管我啊?”
这小丫头越大嘴巴也越伶俐,樱桃小嘴有时候吐出一句话,能把他噎死。
时淼说完就跑,江白有些恼火的追过去,从后面一把捞起她,抱在怀里。
她现在长高了一些,再不能像以前一样窝在江白的怀里,她侧坐在他的腿上,额头抵着他的锁骨。银月高挂,阳台外面的知了吱吱的叫着,偶尔有几缕凉风吹过,她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视线里是哥哥凸起的喉结,月光下细腻白净,她看着它上下滚动,莫名想要伸手摸一下。用食指摩擦了几下,顺着喉结向上是哥哥光洁尖瘦的下颌,不同于自己的小巧纤弱,摸着冷硬又些磨手,再往上,是一片温热的柔软。
时淼有些愣神。
江白低下头,漆黑的目光专注的望着她,她的手指还贴在他的唇上,红与白,温热与柔软,在那狭小臂弯里,她的整个灵魂好似被锁住,徒留下胸腔里,那狂动不已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蒙着一层水汽,江白突然笑了,他说:“哥哥的嘴唇是不是很性感。”
窝在被窝里的时淼,想起那刻落荒而逃的自己,羞恼不已。黑暗中,她忿忿的想,性感你个大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