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离》闻危

3、第3章

　　沈笃也走后，沈霁月去承安殿找沈陆离。
　　原先禁闭的正门开了，议事的群臣也散了，只有他一个人在翻看奏章。
　　沈霁月得意地笑了笑，也不知道自己在得意什么，然后蹭蹭蹭跑到他的座椅旁蹲下，仰头托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喝酒了？”明明是疑问句，他的语气里却没什么疑问的意味。
　　“嗯......喝了一点点.......”
　　“景王爷陪你喝的？”又是一句没有疑问语气的问句。
　　“你怎么知道的？”惊讶之色一点不藏。
　　“永乐宫就在承安殿旁边，你们在屋顶上笑得那么大声，你以为刚刚这里的大臣有谁没听见？”他面不改色地唬她。其实是时刻派人关注着她的动向罢了。
　　“哦.......”她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
　　“月儿——”他终于放下笔，皱眉望向她。
　　见他要说教自己喝酒的事了，她连忙抓起他放下的朱笔重新塞回他手中，“哎哎哎，别停别停，公私要分明。不能因私废公了不是？”言罢一脸谄媚地干笑着。
　　沈陆离嘴边的话被她噎了回去，一肚子气也没了，顺势无奈地握住笔，重新批阅起奏章。
　　因私废公......我为你因私废公的时候还少么？
　　“小叔叔给我带了好多好多岭州的宝贝呢，还送了我一对夜明珠耳珰。你看你看！”说着洋洋得意地扬起一只耳朵，轻轻晃了晃。
　　沈陆离的脸色黑了黑，“月儿。你可知耳珰只能由夫君代为佩戴？”虽说他知道沈笃也这么做是存了几分私心的，何况沈笃也又一向是不拘名节之辈，但还是有些气恼他的胡作非为。
　　“啊？”沈霁月倒真是闻所未闻，受教地点了点头。
　　“我给你取下来。”
　　见他伸手过来，她急忙捂着耳朵退开，“不要不要不要！笃也叔叔是我亲小叔叔，怕什么！”
　　沈陆离收手作罢，心下不禁好笑，自己怎么幼稚成这样子。
　　看他收手了，沈霁月松了口气，重新捧着脑袋仰头看他，“你不在的这一个月里，宫里发生了可多有意思的事啦。杞园门口的那棵银杏树结小果子了，小孩子们常常去爬树摘来打弹弓；王太傅家的知颖姐姐嫁人了，虽说那人是个纨绔公子，但听鹿儿她们说，他对知颖姐姐是真心的......”
　　沈陆离听她有一桩没一桩地讲着家长里短，眼前的奏折怎么也看不进去。
　　因私废公了啊，沈陆离。
　　说累了，沈霁月打了个哈欠。
　　“困了就先睡一会儿，晚宴还有一个时辰才开始。”见她泛起困意，他转头轻声道。
　　“哦。”她撑着膝盖想站起来，却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被沈陆离眼疾手快地扶住。
　　“哎呦喂——我腿蹲麻了.......”她小腿有如针扎，脸皱成一团。
　　“活该，有地方不坐。”
　　嘴上不饶人，沈陆离仍是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迈向床榻，轻轻地将她放在明黄色的床褥上，还顺手帮她脱了鞋子、盖好被子。
　　“睡吧，待会儿我叫你。”沈陆离理了理她鬓边的头发，轻笑着。
　　“嗯。”
　　她确实累了，不一会儿就沉沉睡过去。
　　沈霁月做了个梦。
　　遍地的血色与尸骸刺得她眼睛生疼，母妃替父皇挡刀死了，然后父皇被羌人杀死了。邑城新君即位的圣旨传来，血泊之上一时万人俯伏，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只除了......那个在角落里默默流泪的小姑娘。她大概是没有办法像其他人那样应声下跪，去恭贺这个从边外兼程返回、在众人拥立下匆匆即位的新皇。那人甚至没有说一句“众卿平身”，就走到她身边俯身拉着她的手站起来，字字温柔清晰，“月儿，往后你见君不跪。”
　　沈陆离叫醒她的时候，发现她眼角隐隐有泪光。
　　“怎么了，做噩梦了？”他关切地望向她征忪出神的眼睛。
　　“没什么，就是在想，哥哥对我太好了些。”她顿了一下，继续道，“小叔叔今天又催我嫁人了，可是我觉得，我从小到大遇到的那些人，甚至还没我哥哥对我好，有什么好嫁的。”
　　沈陆离没想到她突然会这么说，不由得笑出了声。
　　“那就说好了，以后你找如意郎君，必须照着我的标准。不如我的，我统统不准。”
　　“那怎么行。你那么好，以后我无论遇到多好的人，总会轻易被你比下去。你害我眼光变的这么高，以后嫁不出去了可如何是好。”
　　他笑得更深了，“那就赖在宫里一辈子呗。有我在，看谁敢说半个不字。”
　　“走吧，宴席快开始了。”
　　栖梧殿。
　　“不去。”一身素淡的女子面色秀瘦苍白，语气苍冷得吓人，与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有些不相称。
　　丫鬟小抚小心翼翼地劝着，“娘娘，这是庆祝定启两国张掖会盟的国宴，启国的使者也会出席，兹事体大，您毕竟是一国之母，所以.......”
　　“知道了。”宋临安打断了她。
　　父兄的话犹在耳畔。
　　“沈修宜已经死了！尸身都该烂了！你睁眼看看！”
　　“你趁早乖乖嫁过去，否则......宋家你真正在意的人，一个都不会好过。”
　　吵死了。
　　“梳妆吧。”
　　小抚应声侍弄起来，给她换上一身红的晃眼的衣服。
　　不知怎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想起来自己身穿大红喜袍的那个夜晚。
　　“我累了，先歇下了。不送。”
　　“临安。若非你自愿，朕不会碰你。有朕在，你父兄那边，不会让你为难。”
　　“你是在可怜我么？还是觉得对不起我？如果是这两种，我都不需要。”
　　“皇后多心了。既然是政治联姻，总该做足面子功夫，闹得僵了，大家都不好看。再则，朕也不屑于用强。”
　　“也是。同情或愧疚，怎么会是陛下会有的东西。”
　　是啊。总该做足面子功夫。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