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80、藏书阁一日游

　　这两件袍子都用了极好的料子，做工自然也属上乘。一件素白的底色，单在袖口衣襟处绣了金色的枝蔓花纹，素雅中带些恰到好处的华丽，一看就能衬出好气色。另一件是素淡的紫色，既无绣花也无绘图，只缘了较宽的深紫色边，缘边的料子用了厚重的提花织锦，看起来高贵得有点过分了。拿衣服进来的两名弟子看着两件风格截然不同的袍子，心里暗道不知仙君为何选了两样风格完全迥异的衣袍给叶云徊。
　　华明颜把衣服放进托盘里，音色冷冷道：“要素雅的也有，要华丽的也有，师父真是想得十分周到。师妹你说是不是？”
　　不知为何，叶云徊竟有些心虚，她从没像此刻觉得师父对自己的好是一种负担，更是本能地感觉到了华师姐此刻的不友好。
　　她干巴巴地笑了笑：“师姐，你也是知道的，我资质差，身体弱，不太受得冷。”
　　华明颜盯着她道：“昆仑资质差的并非你一个，受不得寒的更大有人在，但能劳师父大驾亲自过问添置冬衣这种小事的，恐怕只有你了吧？师妹的事，在昆仑从来都不是小事。”
　　“师姐，你到底想说什么？”叶云徊忍不住道。她认为华明颜有些莫名其妙，师父对她一向如此，多年来昆仑上下每个人都知道，现在也并无特殊啊？为何师姐会突然到碧烟阁来，说一些不阴不阳的话？虽然自己一向不同师姐交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但也没结过梁子。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师姐而不自知，引她不快才前来挑刺。
　　华明颜忽然凉凉一笑：“没什么，只是很羡慕师妹。”
　　叶云徊浑身不自在起来，她觉出来师姐今日似乎很针对她。磕磕巴巴道：“师姐才貌都如此出众，实在不必羡慕我。我修为低，学什么都不上手，不及师姐万一。”此时她说的确实是真心话。
　　华明颜阴恻恻看着她：“你确实什么都不如我，但有一样东西，我永远也比不上你。”
　　叶云徊怔了怔，正要说点什么，却听华明颜又道：“云徊师妹，最近藏书阁有些书卷年头久了，恐怕很快就要坏，亟需重新誊抄，你若有心思考一下自己的过失，不妨去抄写几本。当然，”她语调一转，“这算不得罚你，也没人会逼你去，毕竟师父他最疼你，没人敢强迫你做什么。不过我想着，你既有心反省，不如趁此机会为藏书阁新书修订一事出力一二。”
　　她突然调转话题，又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此时叶云徊真是骑虎难下。什么叫这算不得罚？若这还不算罚那算什么？先前自己态度诚恳地说过要深刻反省认真思过，师姐又一直话里话外地强调师父对自己的偏爱，若是此时推却，倒真的显得太没有担当了，不光丢了自己的脸面，还丢了师父的脸面。
　　为了表明自己并非光说不做之人，她痛快答应道：“没问题师姐，我一定去。”
　　华明颜了然一笑：“如此甚好。”
　　师姐秀美的身影出碧烟阁时顿了顿，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叶云徊一眼，看得她没来由的心头一寒。
　　没过几日丹朱就从长乐殿回了碧烟阁，仙君之前指派来陪她的两名女弟子也就回了原处。丹朱没料到自己竟然如此倒霉，刚摆脱长乐殿，紧接着就要跟小师叔去藏书阁誊抄典籍，不禁感叹自己这是什么样的运气。
　　叶云徊安慰她，去藏书阁抄书倒也并非一件坏事。此时天气一日冷似一日，上完课除了待在碧烟阁里也没办法做些别的，藏书阁里颇温暖舒适，也可休息，休息之时还有吃有喝，除了要写几个字以外，同待在碧烟阁差别并不大。
　　“那只是几个字吗小师叔？”丹朱讶异于叶云徊的轻描淡写，“那是很多本书，很多本！”
　　叶云徊心道一定要拉她陪自己一起去，有个作伴的不至于太难熬，于是语重心长地对她道：“丹朱，你这一个月在长乐殿过得如何？”
　　她这是明知故问，果然就见丹朱一张脸变成苦瓜，拖着哭腔道：“小师叔，天天干杂役，夜夜无休息，你说如何？”
　　叶云徊继续道：“想必过得不好。但这还是我去求了师父，才让你去长乐殿待一个月，但他老人家还生着气呢，我去誊抄几本书做做样子，好让他心气顺过来。你和我一起去的话，师父想必会很欣慰的，也就不会责怪于你了。”
　　这番话十分有效，唬得丹朱忙不迭答应和她一起去誊书。
　　不知华明颜是如何交待的，偌大的藏书阁竟然只有叶云徊和丹朱两人。看管此处的弟子叫做听涛，长得唇红齿白颇为俊俏，年纪不大却挺老成，抱来一叠泛黄的书籍放在案上，毕恭毕敬对叶云徊道：“小师叔，这是需要誊抄的书籍。”
　　叶云徊从那叠书里拿起几本翻看，确实不乏纸页泛黄订线脱落等问题，有些甚至还有略微刺鼻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发了霉。她凑近一闻，鼻子皱了皱，嫌弃地将书放下。
　　听涛见她如此，歉然道：“有些书过于久远，保存不易，或有残缺，让小师叔不适了。”
　　叶云徊认为既然已经应了这桩差事，也已经和丹朱来了这里，说什么也要先抄写几本，才好意思撂挑子不干了。只得硬着头皮勉强微笑道：“不碍事，正因为残缺，才更需要及时誊抄。否则散失了这些珍本，就是极大的损失了。”
　　听涛认为她所言极是：“有劳小师叔，我就在近旁的暖阁，若有什么需要，小师叔唤我便可。”
　　叶云徊点点头，让他下去了。接着从那堆书里捡了几本，坐到案后研墨下笔，开始誊抄起来。丹朱见状十分无奈，只得也拿了几本书堆到相邻一张案上，愁眉苦脸地坐了下来。
　　抄了没一会儿，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天来，顺道解解闷。叶云徊不禁觉得自己把丹朱哄来陪她这件事是乃明智之举，若是自己独自一人在这里誊写，可以想象会有多难捱。
　　丹朱叹口气：“小师叔，不是我说你，你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给殷可琛下毒，殷氏宗亲气得要命，他父亲殷浩然更是亲自写信给仙君，要求严惩你。”
　　叶云徊苦着脸道：“我又不是故意要害他的，实在是认错了人，纯属误伤，误伤！他们做什么这么斤斤计较，又不是什么要紧的毒，就算没有解药过几天也就自行毒消了啊。”
　　萧历瑾带着叶云徊离开朝歌城后，算学馆派来的人再也寻不到他们的踪迹，无法将叶云徊带回去交差。殷浩然极为生气，即便与昆仑从无来往，也立即修书一封送到叶千愁这里，指责他管教无方，竟然纵容手下弟子加害他的儿子，可谓德不配位，有损名节。而叶云徊无缘无故对殷可琛用毒，实在滔天大罪，若不好好惩罚她简直天理难容。叶千愁是如何回复的无从得知，之后叶云徊也失踪了一段时间，无法给算学馆一个交代。其后不知为何，算学馆那边再没有信送来，也未听得他们有何动作，这股怒气似乎渐渐消弭。
　　想到这里，叶云徊问道：“殷浩然的信送来后，我师父是什么反应？”
　　丹朱撇着嘴角道：“还能是什么反应，你又不是不知道，仙君他一向让人捉摸不透，不知道他的心思。但，”这里忽然有个转折，叶云徊赶紧洗耳恭听，“即便如此，那些天仙君的脸色是显而易见的差，可见十分生气！说起来这也是小师叔你运气好，当时不在山上，若是你在，保不齐仙君就会把你送到戒律阁去，让伏龙好好打磨打磨你。”
　　叶云徊闻言身子一抖，齿冷道：“你莫要咒我，我经不起吓。”
　　丹朱咦了一声道：“小师叔，你这会儿胆子倒小了，当初跟褚师叔偷偷跑下山的时候怎么不害怕呢？”
　　叶云徊咳了几声道：“那只是一时冲动，我当时心里很烦闷，只想出去散散心。”
　　“你烦闷什么？是想躲开凤游师叔吗？”丹朱道，“温师叔不喜欢她，只喜欢你，这时又怪不到你头上来，你心虚个什么？”
　　“谁说我心虚？”叶云徊并不这么认为。
　　“不是心虚就是胆怯，或者害怕逃避，总归是这里面的一个。”丹朱说得头头是道的样子，“你不想面对他们，就顾着自己跑了，结果把我害惨了不说，褚师叔现在还在山洞中思过。”
　　叶云徊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又争辩道：“这可不能怪我一个人，你是被我连累了没错，但褚师兄挨罚就不能完全怪我了。说起来还是他撺掇我跟他下山的，又忽悠我去帮他下毒捉人，这才误伤了殷可琛，说起来我还委屈呢。”
　　丹朱忽然凑到她耳边道：“听说小师叔你这段时间都和一名男子在一起，是不是？”
　　叶云徊微讶：“你怎么知道？”
　　丹朱一副十分了然的样子：“褚师叔回来后就立即找到仙君和我师父，说得一清二楚，我当时正好在，也听到了些。褚师叔说，把你从殷家的人那里救走的是玄山君萧历瑾，后来你们两人一同失去了消息。这么说来，这段时间你是和他在一起？”
　　叶云徊慌忙垂首，没有说话。
　　丹朱瞄了瞄她，心下明白了几分，想了想道：“小师叔，你可得记住，玄山君的二叔萧玉麟是被顾重楼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顾重楼当时还是昆仑的人，孔雀山庄自然是把这笔账算到我们头上的。我确实挺很多人说过，玄山君相貌极佳，修为很高，观之有气度有威仪。但一来我们两派有仇，二来这么多年都传他不近女色，为人想必，呃，不大正常，你还是对他敬而远之为好。”
　　“谁说他不近女色？”叶云徊脱口而道。
　　丹朱一时愕然至极，朱唇微张，双目大睁，半晌方才眨了眨眼睛，慢慢道：“小师叔，你……”
　　叶云徊耳根红透，别过脸道：“好了别说闲话了，快点誊书吧。”
　　丹朱好半天回不过神来，恨不得马上问个清楚。然而叶云徊不在理她，埋头抄起书来，把那摞待誊写的书卷堆在案上靠近丹朱那边，整个人伏案而坐，以免给丹朱看到她红透的脸。
　　她与丹朱虽然一直无话不说，但关于萧历瑾的事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说，目前这还是只有她一人知道的秘密。前段时间的经历时常在她脑海中出现，有些场景时近时远，有时候甚至不太真实，她怀疑是不是只是自己某个秋日午后做的一场梦，她从来都不认识玄山君萧历瑾，两人也没有一起去过古墓和地宫。不然这么久了，怎么都没有他的消息呢？可肩头那处镇墓兽留下的疤痕还没完全消失，淡淡地伏在皮肤上，提醒着她那并非只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