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63、桂花酥酪

　　起初听见白马节这个名字，不免想当然地认为这是交易马匹的集会，实则不然。此乃药仙谷每隔三年便会举办的盛会，专为品评优秀男儿而设。某一任谷主认为族人久居谷中，生活太过平和宁静，会使男性丧失血性和斗志，从而变得不思进取。为了激发和培养优良品质，自他开始举办三年一度的白马盛会。届时谷中符合年龄的男子都必须参赛，赛程持续三天，比赛项目五花八门，有医术、马术、剑术、诗词歌赋、茶道、论道种种，参赛者可自行选择项目比试。每个品类都要选出最优秀的人来，胜者会骑上一匹白马绕场一圈接受欢呼和赞美，是一种很高的荣荣誉。又因为参赛者必须是尚未娶亲的单身男子，白马节也成了家有待嫁女儿的父母们相看未来女婿的地方。
　　一听到有这样的节庆，叶云徊认为这简直是天赐良机。这样全谷出动的盛会势必热闹非凡，那么她就可以寻个机会去找地形图。接下来的几天她趁着与周易安和蔺素影出去散步聊天的机会，装作一副好奇的样子，不动声色地打听了些细节。
　　白马节的举办场地是在紧挨着飘渺海的一处向阳山地，到时会搭起观礼高台，空阔的场地分成几个隔离开的片区，供不同品类各自开赛。此外还有供谷中族人观赛的地方，据说届时人潮涌动，几乎倾谷而出。而观礼台上亲自坐镇的正是谷主蔺星河他老人家，还有谷中几位管事长老。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
　　自从发现叶云徊懂调香，周易安十分惊喜。据说他参加了几次白马节，各个项目比试了个遍，医术、茶道、诗词歌赋等都曾拔得头筹，只有制香屡屡惜败。探讨几番后他获得了一些新的灵感，每当制成新香总喜欢来找叶云徊品评一下。因了这个，叶云徊最近与他见的有些频繁。
　　对于能帮上他的忙，叶云徊也很高兴。她一向资质平平，在高手如云的昆仑难放光彩，唯有调香一道，因受了叶千愁亲自指点而独占鳌头。没想到在药仙谷这门手艺也如此被看重，不禁认为自己还是有几分前途可言的。加上周易安十分客气，温文有礼，她也乐于与他切磋。
　　这天下午周易安又来请她去试自己新调好的香，一番品评下来，叶云徊认为他这次的作品极好，还问他要了些带回去，想着自己用。等周易安送她回去时，已经快到晚膳时分了。
　　她进了院门，看见萧历瑾正站在廊下看着她，一脸冰霜。他一贯很有威慑力，她不由得收了脸上的笑容，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萧历瑾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周易安离去的背影，对她冷冷道：“你终于回来了。”
　　他看起来似乎是在等她的样子，说话的语气也好像她做错了什么事，她不禁有些莫名其妙。没有理会，提起裙摆走上台阶，独自进了屋。他跟了进来，关上门。
　　一进去就见桌上摆了一只玉色瓷碗，走过去看是一碗酥酪，上面还撒了金黄桂花，仿佛玉卧金沙，闻起来香气扑鼻，看着就很可口的样子。看了看不知为何突然又变得冰山似的萧历瑾，她不以为意，眼神晶亮：“这是哪儿来的？”
　　他如实答道：“蔺姑娘送来给我的。”
　　她不由好奇：“那你为何不吃？”
　　心道没想到蔺素影竟然背地里做这种事，悄悄给别人的夫君送甜食示好，而且是趁她不在的时候。诚然，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夫妻，只是装出来的，但蔺素影并不知道这一点。这算不算勾搭有妇之夫？原来蔺姑娘并不像她看起来的那么单纯嘛。不过，也许她只是情难自控，对萧历瑾的爱意太盛，这份强烈的感情驱使着她那不太清醒的头脑，不由自主地做出这一举动。叶云徊不禁有些感慨，结合以往看过的话本子，速速脑补了个爱而不得痛苦痴缠的悲情故事。倘若萧历瑾也有此意，说不定能变悲为喜。
　　他看都未看那碗酥酪一眼：“我不吃这些。”
　　“既然不吃，那为何要收下。”她想这人真是奇怪。
　　“送来时我并不在。”他答。
　　她恍然，又道：“那还留着做什么？”
　　他看她一眼：“你爱吃。”
　　这下她有点吃惊了：“你如何得知？”她确实爱吃酥酪，也爱桂花。
　　他收回眼神：“你在黑水城的客栈吃过，还说好吃。”
　　她闻言一愣，想起自己在黑水城时，确实在云来客栈吃过酥酪，是温师兄特地叫人去附近的果子铺买了送来的。只是没想到，玄山君竟然留意过自己在黑水城吃过的东西，这好像有点不合常理。至于为什么不合常理，她一时想不出来，因为眼下那碗酥酪牢牢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于是有些虚伪地打算先推却一番：“这是人家特地给你做的，我吃好像不合适吧？”
　　“你若不想吃，就不吃。”他伸手端走那碗酥酪。
　　她软软的手立刻攀上他的手臂，声音更软：“我吃我吃。”等那碗酥酪放回自己面前，她立时心花怒放，“我最爱桂花，也爱酥酪，好久没吃了，甚为想念。”
　　吃了没几口，忽见他悄无声息靠过来，鼻子微动两下，道：“这是什么味道？”
　　她不以为然：“我在周大夫那里拿的香，他调的，是不是很好闻？”放下勺子，从袖中摸出一个香囊来给他看，“他这次调的香真是上品，你闻闻看。”
　　叶云徊很有耐心地介绍起来：“周大夫用沉香、檀香加茉莉，配伍得当，本就清雅馥郁，已是不俗。此外他竟然还往里面加了铁观音，茶香将这合香又提升了一个境界，把原本馥郁的味道往回收了收，不至于太过张扬，整体平衡了许多，后韵无穷。”说到高兴处，伸出手来，“我的评价就一个字，妙。”
　　他拿起那只香囊看了看：“你很喜欢？”
　　她点点头：“喜欢啊。虽然这本来是预想给男子用的，但我也很中意。用香其实不应该分男女，凭个人喜好就行了。”
　　看着她不知是因为吃了酥酪还是得了香囊而高兴的脸，萧历瑾走了一下神。他听说过，她在昆仑别的功课不行，调香得了叶千愁的真传，于此道很有见地。不知她身上带有桂花香的气味，也是她自己调的香吗？
　　他不动声色收起那个香囊，正色道：“既然是男子用的，那正好给我。”
　　叶云徊一口酥酪噎在喉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不明白这刚得来的香怎么就归他了。但她认为作为盟友，自己要大度些，不能太过抠门，不就是一点香么，改日再问周易安要些便是。何况自己吃了人家的酥酪，不能白吃，自然是要拿点什么来交换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周易安陆续送来一些他新调的香，送来多少被萧历瑾拿走多少。然而奇怪的是，又从未见他用过，起码叶云徊没在他身上闻到过。至于那些香去了哪里，一想到萧历瑾冷冰冰的脸，她就没兴趣问了。不知为何，这几日他十分冷淡，话都没和她说几句，不晓得什么时候惹到他了，真是很难伺候。怪不得至今没有娶妻，哪有女子受得了他。那些迷恋他倾慕他的女人，十之八九都不知道他这副面孔，不过是被他的好皮囊蒙蔽了双眼。然而皮相固然重要，整天对着个冰山可是会要命的。

　　这日下午阳光正好，叶云徊打算沐浴梳洗一番，侍女们准备好了一应物品便出去了。他们是名义上的夫妻，为了不让人生疑，沐浴时他不应太过回避。他坐在书案前，拿了一卷书在看。折屏后，叶云徊脱去衣服，抬腿进了浴桶，水中放了安神清心的药草，汤色如茶，香味随着热汽四下蒸腾。稍微泡了片刻，她伸手去拿盛澡豆的盒子。这盒澡豆是周易安特地为她调制的，除了有清洁润肤的功用以外，据他说还能持久留香。到底效用如何，她也颇为期待。然而，伸出去的手摸了一个空，那盒澡豆不在原处。
　　叶云徊愣了，从水里抬起半个身子，伸出脑袋去看，置物架上确实不见那盒澡豆。然而澡还是要洗的。她略微踌躇了一下，不得不小声喊道：“玄山君。”
　　“嗯。”隔着屏风，他的声音显得很低沉。
　　“麻烦你帮我拿下澡豆，好不好？”她最终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片刻后他从屏风后转进来。她赶紧把自己沉进水里，只留一个脑袋在水面上，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肩头，嘴唇被热汽蒸得娇红。她忽然想起这水颜色虽深，却仍是透明见底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他把一个盒子放在置物架上，淡淡看了她一眼，未作停留便出去了。
　　她心神未定，打开他拿进来的那盒澡豆，却发现仍是跟之前用的一样的，周大夫的澡豆还是不知所踪。她叹息着把澡洗完了，心中很是遗憾。
　　浴后出来时他还在看书，十分专注的样子。她觉得此时不便打扰，打算独自出去吹吹风，也可以让头发干得快些。他却放下书走了过来，十分自然地替她拢起头发，用棉巾垫在她肩膀处，免得弄湿了衣裳，又取了木梳替她梳头。他的动作温柔得让她有些恍然，仿佛他们是真的夫妻，举案齐眉，日夜相守。这夫妻关系是假的，而他这一刻的温柔却像是真的，亦真亦假，如梦似幻，她一时陷在这难以分辨的幻境里，突然有了不想抽身离开的念头。
　　她忽然道：“玄山君以后成婚了，也会这般对待你的妻子吧？”
　　他一愣，随即道：“你就是我的妻子。”
　　她笑了，心道看来他演得很投入。明明知道他说的不是真的，心里却无端生出丝丝甜蜜。
　　待头发干了些，想起那盒不见了的澡豆，她转身打算去找找，却没料到他还站在原处，一下撞进他的怀里，脚下一个趔趄，眼看就要仰面摔倒。腰间一热，是他的臂膀将她有力托住。惊吓之余她攀上他的脖颈，紧接着四目相对，他没有马上放开她。黑发如瀑倾泻，肌肤光洁如玉，眼中水光潋滟，唇瓣润泽微红，眉眼间自成一派风流。萧历瑾看着她想，虽然之前已见过她几次，早就知道她姿容美，但都不像此时这般觉得她如此动人，直击他的心房。连她勾着自己脖子的手，都仿佛在他的心上轻轻挠着。若说她是昆仑山上成精得道的狐仙，专为媚惑男子而生，恐怕也没人会怀疑吧。不知是她以前没将这一面展露出来，还是自己的心境起了变化呢？察觉到自己变得略微急促的呼吸，他定了定神，将她拉起来站稳，又坐回案后看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