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57、雪卧红梅

　　这时，正厅紧闭的铜铸大门却忽然打开了。两人心头都是一颤，却又只能强打精神等着看将要出现何样的怪物。萧历瑾把叶云徊揽得更紧，似乎这样便能消除她一点恐惧。叶云徊缩在他怀里，两眼盯着那慢慢打开的铜门，嘴唇也发起抖来。
　　那两扇方才一直关着的大门此时正在慢慢打开，却一点声响也无，之后也没有什么黑雾毒气之类的飘出来。而渐渐洞开的大门后显现出的景象，却使两人都惊住了。
　　那是怎样壮观威严的场景啊！
　　完全打开大门后，是一个比两人身处的地方还要宽阔上数倍的厅室，约莫昆仑山玉虚峰上正殿太极宫前的广场那般大小。而整个阔大的厅中，密密麻麻地排列满了身着盔甲的兵俑，或跪或立，形成了一个极其规整的军阵。这些兵俑有的手执长弓欲发箭羽，有的一杆长矛即将刺出，不尽相同，却又和谐无比。他们的面容都被雕塑得栩栩如生，一人一样绝无雷同，好似活人一般，发式军服分明是伊祁氏王朝的形制。
　　这样满满排列的军队，从指挥官到士兵一应俱全，中间甚至还有战车马阵，都是按照人间的伊祁氏王朝军队来仿制的。放眼看去，只知大概不下四五百兵士，细看之下却数不清了，竟给人万人大军之感，不知是否加有幻术。军阵恢弘的气势直迫人心，慑人的杀气迎面而来，仿佛就要当头罩下。
　　突然，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停在叶云徊脚边，耷拉着两只长长的耳朵仰头看着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可爱和迷蒙。
　　见它如此可爱，巴掌大的身体上长满长长的绒毛，将它的面目都遮住了，只一双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叶云徊一时竟忘却了方才的紧张和害怕，惊喜轻呼道：“小狗！”随即蹲下身去，想要去抚摸那只惹人喜爱的小动物，想扒拉开遮在它脸上的长毛，看看它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别碰！”萧历瑾赶忙伸手去拉叶云徊，“是镇墓妖兽！”
　　然而已是慢了一步，那只小狗样的动物跃起一口，正正咬在了叶云徊伸出的左手上，狠狠咬住不松口。叶云徊手腕上被咬住的地方火烧火燎一般，一阵钻心疼痛袭来，令她害怕得惊呼出声。
　　萧历瑾立刻将叶云徊拉至身后护住，同时猛地一脚飞出，正踢中那只妖兽。伴着一声骤然响起的古怪哀嚎，小狗状的妖兽立时飞出去，掉在了方才打开的门边。它打了一个滚，复又站立起来，双眼遮在垂落的黑色长毛下，慢慢闪起熠熠的红光，紧紧盯着叶云徊和萧历瑾，形状十分瘆人。仔细看它的身形，似乎竟然比方才变大了一点。
　　萧历瑾心头一凛，再看看靠在身后的叶云徊，已是神情茫然眼色迷离，面颊呈现不正常的绯红，身体就要软倒，分明是中了毒。那只邪兽仍森然盯着他们，喉头发出鼓噪的声响。他打横抱起叶云徊，飞身往之前出来的墓室退去。那妖物眼睛却愈来愈红，纵身一跳又扑了过来，就要往萧历瑾身上咬去。
　　萧历瑾仰身往后一倒，避开妖兽的攻击。同时手上一挥，一阵寒光如烟花般绚烂绽开，在萧历瑾和叶云徊身前形成一个巨大的屏障，接着同时往一个方向飞去，点点金芒射向那只妖兽。这正是孔雀山庄的家传暗器孔雀翎，一枚孔雀翎由三十六或者七十二枚带有倒刺的小钉组成，外形甚为优美，以极似孔雀翎羽而得名。此暗器发出后会倒勾入中暗器之人的皮肤难以拔出，而且由于波及面广，很少有对手能够躲过。
　　妖兽正跃在半空，躲闪不及，身上着了几处，然而它一抖搂毛发，翎针竟然纷纷掉落下来，竟是没有伤及它分毫。萧历瑾不由一惊，他所使用的孔雀翎每枚都淬了毒，要对付体量如此小的一只妖兽，当是绰绰有余。然而看这怪物方才的模样，孔雀翎竟嵌不进它的皮毛，更不要提伤到它。由此说来，要让它中毒，倒真是件难事。何况这只妖物本身带有极大的毒性，不知道要怎样的毒物才能克制住它。
　　那妖兽被方才这一下激发了凶性，愈加猛烈地试图攻击。眼看那两排尖利细小的黄牙几次差点挨到叶云徊的脚边，萧历瑾神色越来越不淡然。再不想办法，还不等退回到小墓室，叶云徊便要被这妖兽再咬上几口了。
　　萧历瑾眼神越来越沉郁，他忽然张开紧闭的双唇，对着自己的左手腕咬了下去。随即手臂一挥，空中掠过一线血红，那条红线一齐下坠，化作漫天的血雾，薄薄铺散开来，如同一重华丽至极的帘幕。那妖兽不停往血幕上撞来，却如同被困在了结界之外，竟是冲撞不破。这时萧历瑾口中念起了符咒，在这催动之下，那漫天的血色帘幕瞬间往那只怪物身上网去，将其紧紧包裹住，仿佛粘住了一般越裹越紧。
　　那妖兽挣扎了不一会儿便跌落在地，发狂一般扭动起来，口中还传出扭曲变形的嚎叫声，好似婴儿夜啼一般，听来令人头皮发麻。
　　萧历瑾在共赞的阵法中已损耗了几分内力，又施了方才这个极强的术法，真气汹涌之下竟呛出一口血来。然而情势紧急，那妖兽挣扎得越发厉害了。他当下强行稳住心脉，又拈了一个诀对着那妖兽射了出去。而后右手一抬，袖中又飞出三枚孔雀翎，这次一个不落，都钉在了妖兽身上，没有掉落下来。
　　一时之间，那妖兽身上被暗器射到的地方都开始流出绿色的液体来，浓稠之余还闪着淡淡的荧光，想来是它的血。
　　前厅突然一阵诡异的响动，原本在厅中立着的兵俑们竟然开始移动了起来。每个兵俑都像活了一般，或者是被唤醒了一样，双眼目光直视前方，看着萧历瑾和叶云徊。
　　叶云徊此时已不清醒，紧紧搂着萧历瑾的脖颈，口中还在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看着眼前活动起来的兵俑，萧历瑾不禁大惊，抱紧叶云徊往那棺椁退去。
　　那群兵俑似醒转一般，目光中露出可怕的杀气，移动脚步，迟缓却又整齐地步步迫来。
　　萧历瑾退到了棺椁边，双唇紧闭，牙关紧咬，面色已带一丝苍白，嘴角淡淡一丝血迹。他集中内力，提起真气，猛然一掌击出，恰好叩在椁身与椁盖契合的地方，立时裂开一道缝隙。
　　一切瞬间静止，那群似铺天盖地而来的兵俑停住了不断行进的脚步，不再往前。
　　空气中慢慢飘散开来一阵异香，初时很淡，接着越来越浓郁。
　　起初萧历瑾眉头一皱，欲要点穴封住叶云徊六识，又辨出并非毒气，也就作罢。又想到这墓里不知还有什么古怪，她已中了一次毒，若是再有变故恐怕难以支撑下去，便封住了她的嗅觉。叶云徊已清醒了些，脑中却仍迷糊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又是一掌击出，那椁盖稳稳向一旁滑落下去，停在了白玉床上。棺椁里显露出来的赫然是一具白玉棺，奢华贵气至极。萧历瑾一看之下，暗道先前所猜不错。
　　椁中这具白玉棺通体莹白，略微透明，影影绰绰的能看到里面所躺之人的大体身形。而棺盖的正中隐隐透出一点红色，看起来如雪中卧红梅，美丽无比。
　　萧历瑾看看怀里的叶云徊，抬掌覆在棺盖上，催动内力绵绵不绝，那棺盖抬起，渐渐滑到了一边。
　　棺中躺卧了一名华服男子，面貌仍栩栩如生，看来四十上下年纪，形容俊雅，身上所穿戴的都是伊祁氏皇族制式。而他的胸腹之上，放置了一颗大如鹅卵的奇形明珠。不若寻常珠子一般是圆的，这颗明珠上尖下圆形如水滴，倒叫人弄不清这是不是颗明珠了。说它是明珠，因它通体血红，表面如夜明珠一般呈现圆润的幽幽光泽，方才启棺之前透过棺盖而出的红光，便是它所发出的。这断然不是寻常俗物，只是不知是正还是邪。
　　在这棺盖打开之后，那队兵俑脸上纷纷露出了整齐划一的敬畏神色，手中所执的弓矛等兵器也都垂了下来，不再对着前方。不知是对棺椁中所卧之人产生了惧意，还是出于别的原因。
　　萧历瑾看着那颗红色的明珠，心中一惊。通常达官显贵下葬之时，都会在口中含一颗定颜珠，以保死后不腐之身。这颗珠子功用有大有小，但不论什么级别的珍品，必定都是含在口中的，而非放在腹上。除非，眼前这颗红珠并不是为了定颜所用？
　　转眼去看那男尸的头脸，观察片刻之后他便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男尸的口中已含了另一颗珠子，想来那才是真正的定颜珠，而腹上这颗奇形怪状的明珠恐怕别有他用。
　　看到棺前已断气的那只妖兽，萧历瑾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他闭上双眼，心中不断默念清心咒，暂时封闭自己六识，引导体内真气回归平稳。
　　再次睁开眼睛，那堆兵俑分明还在最开始发现他们的地方，根本未动分毫。刚才的一切，都是幻术所致。
　　以萧历瑾的修为，这类幻术原本奈何不了他。方才却被幻象左右，想来是因为先前在阵法中心力受损，加之他的内心不太冷静。
　　至于不冷静的原因是什么？看看怀里的叶云徊，他脑中却一片清明。
　　看看眼前的那一队兵俑，萧历瑾伸出手，将那颗红珠拿了起来。
　　就在此时，大厅最深处的墙壁忽然往两边分开，露出了一条径直往上的阶梯通道。一级一级的青石台阶打磨得无比光滑平整，看起来仿佛通往天庭的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