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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传言信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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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走近了些,低声道:“那现在呢?现在你怕不怕?”
她抬起脸,慌张道:“怕什么?你想干什么?你堂堂名士,不会……”下半截话都咽在了喉头,她看见他臂上有血痕,衣袖也破了,一看便是利刃所致。
她声音低了下去,轻轻拉起他的手臂:“你受伤了?”
“对方人太多了,偶有失算,不过一点小伤,无妨。”他道。
她心里一软,让他坐到树下,小心翼翼卷起他的袖子,拿出随身带的伤药点上去,温声道:“有点疼,你不要怕,一会儿就好了。”抬眼看他面无表情,心道敬你是条汉子,接着道,“这是我们昆仑的凤游教习亲手制作的金创药,她医术非常高明,做的药千金难得,也不随便给人。这是我下山前特地去她那里偷,呃,”又看了眼萧历瑾脸色如何,似乎他并没有听见方才自己不小心溜出嘴边的那个字,“拿来的。不过呢,疗效虽好,用的时候会有些疼,你忍忍就好了。”说着往伤口上吹了吹,似乎经她这么一吹疼痛就会消失似的。离得这么近,那桂花的味道又丝丝缕缕钻入他的鼻子里。她身上没有佩戴香囊,大约是惯用桂花香熏衣。
见她脸上表情分外认真,萧历瑾觉得十分有趣似的,眼珠不错地看着她。等她上好药,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神。此时,他眼里寒冰融化,眼波煦暖如春天的湖水,不只很深,还很深情。
他忽然道:“你的衣袖上为何绣有银杏叶?你们昆仑的人都有这个?”眼睛正盯着她里袖上绣的话。
叶云徊闻言看了看自己的袖子,解释道:“当然不是了,只有我有。我从小就喜欢银杏叶,爱它秋天时金黄绚烂的样子,冬天的到来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师父让人在我的衣服上都绣了这个,都成了习惯了。”
他抬眼看着她:“为何绣在里面的袖子上?”
她一笑:“好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绣在里面是给我自己欣赏的,不是为了给别人看。”
说完看他,不知怎的,竟觉得他眼神益发深情。
叶云徊晃晃脑袋,觉得自己一定出现了错觉。这还是那个冰山一般的玄山君吗?他怎么一直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看得她心里发毛,十分不自在。
“你这么看我是什么意思?”叶云徊警惕道。
萧历瑾不紧不慢道:“我怎么看你了?”
“就像你现在这样,一双眼睛盯着我!”叶云徊没察觉到,她耳根红了。
萧历瑾看在眼里,浅笑道:“我以为,谈话时看着对方是一种尊重。”
“哦。”叶云徊觉得无力反驳,闷闷地说。
要再过些时日,她才会知道,玄山君的这种尊重,并不是给每一个人的。
“你怎么会惹上算学馆的人?”萧历瑾问。
“算学馆?”叶云徊不明所以。
“你下毒的那人是算学馆长史殷浩然的儿子,和泽君殷可琛。”萧历瑾说着,不无戏谑地道,“你方才不是自称他的妹妹么,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见他提这个,叶云徊不由脸色一赧,暗恨自己太过粗心莽撞,以为只要褚师兄安排好了就行,她只管配合。然而没想到刚才那出拙劣的戏竟被萧历瑾尽收眼底,这叫她脸往哪儿搁?
商州算学馆的名声她自然听过,但任她千算万算,也想不到今日琳琅茶楼被她放倒的那个人竟然就是算学馆的,而且还是算学馆长史殷浩然之子。
商州位于华夏大陆东北,地处海边,港口众多,商业贸易发达,与同样拥有北方港口的清州为竞争对手,拥有当朝首屈一指的大港登州港。出于贸易需要,数百年前商州州府就设置了算学馆,专门培养大批算学人才,以供商业运营需要。商州算学馆培养出的算学士资质上佳,俱是算学奇才,因此被各州商贾争相雇佣。而算学馆有一条极严的门规,那就是无论门下算学士服务于何处,都是算学馆的人。生老病死,全由算学馆统一打点。所有算学馆弟子入门的时候,都要发下毒誓,即使将来与师门有不同见解,只可解除算学士身份,却不能再入其他门派。普天之下,华朝大陆上的算学士皆出自商州,于这一领域独步天下无人能出其右,就连财富横流的唐州、宋州、明州的商会里,为无数巨商盘点账目的皆是商州算学士。一百多年来,商州算学馆门下势力纵横各州商界,由算学馆统一指挥调度,俨然成了虽不以武力见长,却掌握了天下经济命脉的一大门派。凡在江湖中露面,都极有威望,发声即可动天下。
而如今统领这股强大力量的人,便是现任算学馆长史殷浩然,商州大司马殷乙是他的同宗叔父。殷浩然的第二个儿子殷可琛继承了其父的算学天才,四岁进入算学馆学习,不到二十岁就入选算学馆天意阁,成为十大天命算学士之一。
天命算学士是算学馆除长史之外的最高身份,其所属的天意阁历来只由十人组成,皆是从成就斐然、声望极高的资深算学士中选拔而来,在算学馆中对大小事务都有决策权,相当于馆中的最高机构。十位天命算学士分领要务,听命于长史殷浩然,规划维护着算学馆严密井然的秩序。是以商州算学士遍布华夏大陆,盘根错节分布复杂,却也组织严密,毫不错乱。
殷浩然不是一位可以随便得罪的人物,他身后不只有遍布天下的商州算学馆人士,还有世袭大司马殷氏宗族撑腰,与昆仑派素无恩怨。此番他的儿子殷可琛却莫名其妙被叶云徊毒倒,平白给自己树了个敌人,只能说倒霉至极。
叶云徊一阵哀叹,道:“都怪我太粗心大意,我原本的目标并不是他,谁知道他也穿着灰衣,还坐在相同的位置。我一时看走了眼认错了人,这才误伤了他。”说着已十分委屈。
萧历瑾道:“你给他下的什么毒?会不会伤及性命?”
叶云徊摆摆手:“那倒不会。我用的不过是使他昏迷没有力气的药,小意思而已,伤不到他的。”
“殷浩然为人古板,且认死理,你无缘无故伤了他的儿子,恐怕不能大摇大摆走出朝歌城。”萧历瑾道。
叶云徊负气道:“有什么大不了的,等我去给他赔礼道歉就好了。他一介名士,难道还要对我赶尽杀绝?那岂非很没有胸襟。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不然要怎么办?”
萧历瑾沉声道:“你那位师兄褚行川现下估计已经摆平了算学馆的人,只不过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只怕早安排了人将他盯住。你若此时回去,正好落入他们手里。你师兄有了你拖他后腿……”
听见后面这句,叶云徊已经咬住了牙,撅起了嘴,两眼圆睁,就要冒火。
见她如此表情,萧历瑾继续说下去:“他反而不能顺利脱身。”他俯过身来,离她极近,在她脸上仔细打量,“你若是有胆量,就随我一起走。”
面对他深邃如辰星的眼眸,叶云徊觉得自己快要被吞没了。她如行将溺水之人,极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快要散失的理智,手撑着往后挪了一下,道:“我们这样,似乎有些不妥。”
萧历瑾闻言丝毫不动,平静道:“哪里不妥?”
叶云徊努力思索了一下,斟酌着道:“我一直听闻,玄山君是个性情极为冷淡之人。却没料到,也可以如此热情……”
“传言信不得,现在你明白了?”他嘴角的笑有讥讽之意,“若这就算不妥,方才你抱我抱的那么紧……”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伸出手指在他胸前轻轻戳了戳:“可否让让,玄山君?实在有点挤。”
萧历瑾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方才往后坐直身体,之后正襟危坐,竟然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
叶云徊心道,传言果然信不得,占便宜占得如此信手拈俩如此理直气壮,哪里是什么冷若冰霜之人,只怕背地里热情似火得很呢。
萧历瑾站起身来:“你走不走?”
她赶紧跟上去扯住他袖子,忙不迭道:“走,当然走。就靠玄山君带我出去了,大恩不言谢……”
他忽然转过身来,吓得她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只见他面无表情道:“既是大恩,自然要谢的。”
叶云徊简直想甩开他的袖子,脸上的笑容僵在了原处,道:“要怎么谢?”
“等我想到了再说。”他回身往前走。
她跟在后面气鼓鼓地想,这人不光会占便宜,还得寸进尺,一点小忙就要她报恩,没有半点大家风范。哼,若不是此时要求着他带自己出去,早就甩开脚丫子跑了。
树林里的风大了点,树枝摇曳之声渐起,她把他的衣袖又抓得紧了些。
他在前面目不斜视,嘴角却有一丝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