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51、放倒和泽君

　　那两个伙计闻言面色一变，正要反驳，一看清说话的人，却都收了声气，兀自低声辩道：“客人说我们欺生，可有什么凭据？”言语间有些虚浮，明显底气不足。
　　叶云徊也转过身来，见是一个元州装束的蒙古男人，体格异常壮硕，面目轮廓如刀砍斧削一般深邃。
　　他看着叶云徊，唇边带着一点笑意，待转向那两个伙计的时候，却沉了脸：“你们方才给这位姑娘的茶叶，都是陈年的货色。以次充好，还多算了不少钱，我说的可有半分错？”
　　见被戳穿，那两位伙计顿时目光慌乱起来，强作镇定：“无凭无据，客人不可信口胡言，我们日上茶行的名声可不是白白得来的！”
　　蒙古人听了倒也不恼，只对手下一人道：“叫冯掌柜来。”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蓄着山羊胡须的老者从内堂出来，快步走到蒙古男子身边，殷勤无比道：“老朽见过永嘉侯。侯爷有什么吩咐？”
　　原来此人竟是来自元州的永嘉侯赫因洛，去黑水城的路上还遇见过他手下的骑兵，听温师兄说是在寻找分水神针。叶云徊不由得打量了几眼，方觉这人果真气度不凡，非等闲之辈。此时他身边也围拢几个人，看着都身形精干眼神锐利，不用说，是他的手下，想必身手了得。
　　两个伙计顿时面如土色，叶云徊明白自己果然被骗了，对冯掌柜气道：“你们这茶行竟然诓骗我，想要鱼目混珠不说，还坐地起价，真是无耻之极！”
　　问清来龙去脉，冯掌柜脸色越来越难看，当下叫其他伙计把刚包好的茶叶打开查验，果然不错。
　　叶云徊心中好不生气，扭头便走，茶叶也不打算要了。刚出了门，却听那蒙古人在身后道：“姑娘不打算谢我吗？”
　　叶云徊一愣，才想起自己还未跟人家道谢，心下颇有些歉意。却又见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不免有些讨厌，勉强回头道：“谢谢这位大侠仗义相救，不胜感激。”说罢收了笑容，转身离去。
　　赫因洛站在原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言语。
　　一名心腹凑到他身边，低声道：“侯爷，要不要把她抓起来问个清楚？”
　　永嘉侯赫因洛目光幽深，摇头道：“先别惊动了她。跟着她，弄清楚她是什么人。”
　　还不等叶云徊消化了不好的情绪，师兄褚行川已经出了茶楼来寻她。褚行川一脸喜色，道：“此人正在琳琅茶楼饮茶。你进去以后看右面，靠窗处第三张桌子有一个穿灰袍的人，就是他。”
　　叶云徊收起丧气，集中精力记下褚师兄说的关键点，右边，第三张桌，灰袍。褚行川道：“我刚才进去过，此人是剑客，恐怕早已对我有了印象。所以你只能独自进去了，找张离他不近不远的桌子坐下，要壶茶嗑点瓜子，先观察观察他。”
　　叶云徊点点头：“师兄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进了茶楼，小二把她引到一张空桌坐下，一张笑脸开成了花：“这位姑娘，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叶云徊道：“你可有什么推荐？要特色的，别处喝不到的。”说着往靠窗处觑了觑，第三张桌确实坐了位灰袍男子，看着甚是年轻，模样俊秀，很是斯文的样子。看他服饰贵重，叶云徊心道想不到这归云宗还挺有钱的嘛，归隐了的剑客都穿这么好的料子，还挺讲究的。
　　小二道：“要说特色，我们琳琅茶楼专为女客准备的美人笑很受好评，姑娘不妨品尝一下。”
　　叶云徊好奇道：“美人笑？这是什么？”
　　小二解释：“就是花茶，有玫瑰、金银花、雪莲等等，再加蜜枣枸杞，气味芬芳，口感香甜，美容养颜，咱家女客都喜欢。”
　　“行，就来这个。再上盘瓜子。”叶云徊道。继续不动声色的往窗边瞟，只见灰袍男子一边喝茶，一边手里还拿了本书在看。
　　美人笑喝了半壶，灰袍男子也叫小二去给他添了一次水。正在叶云徊发愁该如何下手之时，忽然机会就来了。
　　一位原本坐在靠里位置的中年儒士结账后正要离去，却发现了窗边的灰袍男子，立刻笑容满面上去寒暄。灰袍男子放下书本，温文一笑，两人见礼后就谈起话来。
　　看来是碰到熟人了。叶云徊心中大喜，忙叫过小二结账，起身做出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专程从灰袍男子桌边与他二人擦身而过，手也不慎一滑，衣袖拂到了桌上的茶杯。她回手一捞，将茶杯稳住，模样楚楚动人，举止文雅有礼，口中抱歉道：“着急赶路，不是有意的，抱歉抱歉。”
　　灰袍男子看着她一怔，随即笑道：“不妨事。”
　　待她从茶楼出来，早就等在一旁的褚行川立即上前问道：“得手没有？”
　　叶云徊面有得色：“有我出手，师兄你担心什么？等一刻钟再去，保管他已经软倒，轻松带走。”
　　“你把毒下哪儿了，保证他能中招？”褚行川追问。
　　叶云徊点头：“刚才我假装无意碰到他的茶杯，扶住茶杯之时我已把毒放进了他的茶壶里。”伸出手晃了晃，“毒就在我指甲尖儿里，神不知鬼不觉。”
　　“茶壶里？”褚行川不解。
　　叶云徊一笑：“这你就不懂了，这是最稳妥的法子。万一此人臭脾气，有洁癖，别人碰过的杯子他不肯再用，茶壶自然是最佳选择。不久前他刚叫小二给他添过热水，再过一刻钟喝下去温度正合适。不过嘛……”她语调一转，眉头皱了起来。
　　褚行川急道：“不过什么？”
　　叶云徊不无担心道：“这人刚才碰见一个熟人，我走时两人还在说话，不知等毒发之时他那熟人走了没。”
　　褚行川震惊道：“有人同他一起？”
　　叶云徊点头：“刚才还在，现在还在不在就不知道了。”看着师兄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褚行川顿觉十分恼火：“既然他不是独自一人，你怎么还继续下手呢？有了这个变数，说不定会很麻烦！”
　　叶云徊理直气壮：“可是你事先并没有说过啊，我都是照你的吩咐做的。莫名其妙喝了大半壶茶，肚子里全是水在晃，还嫌弃我任务完成得不好！”
　　褚行川道：“跟他一起的人既然认识他，必定在他毒发之时守在一旁，我还怎么上前去把他带走？”
　　“这还不好办，此人虽认识他，不见得认识所有他家的人吧？我下的毒是精挑细选过的，只会身体软散无力，头脑意识模糊，什么七窍流血口吐白沫的统统没有，不会让他在这大庭广众的场合有失体面。”叶云徊煞有介事道，“你只管上去说你是他家一个老仆，你家主人最近读书太用功了，身子骨有些伤到了，是以来看看为何还没归家，趁机将他带走。”
　　“我？老仆？”褚行川一手指着自己鼻子，难以置信道。
　　“褚师兄，你就放下你的身段，把差事了了不就行了，哪儿来那么多讲究？”叶云徊大义凛然道，“大不了我随你一同进去，说我是他的……妹妹，对，妹妹。和你一起把他带走，行不行？”
　　“我是老仆，你却是妹妹？”褚行川仍指着自己的鼻子，咬牙道。
　　叶云徊无奈：“我只能扮他的妹妹了，我刚才进去又吃又喝，小二想必还有点印象的。若我扮作丫鬟，那就说不过去了。哪个丫鬟会在这里喝茶吃瓜子？这里消费很贵的。”
　　她觉得自己逻辑严密，十分令人信服。
　　待他二人再度跨进琳琅茶楼，正巧见靠窗那一桌旁，灰袍男子软软倒下，脑袋重重落在桌上。先前一直与他攀谈的中年儒士目瞪口呆，一脸惊惧。
　　褚行川和叶云徊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扶住脸埋在桌上的灰袍男子，满面担心忧虑之色，十分令人动容。
　　叶云徊带着哭腔道：“哥哥，你怎么了哥哥？！”
　　褚行川一脸愁容：“先生这是心悸病又犯了，快，我送先生去大夫那里！”扶起灰袍男子，转脸对中年儒士道，“这位先生，麻烦你让让。我家先生这毛病耽搁不得，迟一点就是一条命！”
　　那儒士吃惊得说不出话，脚下一动不动，正好堵在路中。他看看被挟在两人中间耷拉着脑袋的灰袍男子，又一左一右看了看这两位不速之客 ，嘴巴张得老大，两眼瞪得溜圆。
　　半晌，这儒士方讷讷道：“和泽君什么时候有的妹妹？”
　　闻言，褚行川一愣，连忙看了看被自己扶着的人。 不看还好，一看气不打一出来，这哪是自己先前盯梢过的归云剑客？虽同样穿着灰袍，但质地款式颜色都有差别，更重要的是模样，根本不是同一个人。顿时松手撇下灰袍男子，一把将他掼到椅上坐着。叶云徊不知缘由，探询地看着他。
　　褚行川低声怒道：“你搞错人了，不是他！”
　　叶云徊大吃一惊，也松开了手。褚行川抓起她的手，打算快快离开此地。那儒士却挡住去路，目光炯炯道：“两位别急着走！”
　　方才这一趟下来动静不小，早就吸引了不少人聚过来看，不近不远正好把他们围在中间，若是贸然冲出去，少不得要伤几个。有小二过来看到灰袍男子倒在桌上，受了不小的惊吓，跑开去找掌柜了。等会儿叫来了人，就更不好走了。
　　褚行川镇定道：“我们认错人了，不耽误你们叙旧，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