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31、什么翠微君

　　叶云徊一时红了脸，觉得这件事情讲出来并不十分体面：“我，想去……”
　　“去看你们这里的行首啊！”见她半天说不出口，丹朱抢先说道，还一脸理所应当的神气。
　　叶云徊脸更红了，幸好四下一片漆黑，看得不甚清楚。
　　伊祁和光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叶云徊急忙摆手道：“不是，不是这样的。我……”一口银牙差点咬碎，“不过是想去看看歌舞，听听丝竹，不是要去看什么行首。”
　　“哦，不是要看行首。”伊祁和光一脸了然的样子，“你们知道在哪里看吗？”
　　“不知道。”叶云徊诚实地摇摇头。
　　“不知道还要去看，你们俩胆子可真不小啊。我这里如迷宫一般，很容易走丢的。”伊祁和光轻叹一口气，“好了，跟我来吧。”
　　“去哪里？”叶云徊抬起头。
　　“你不是要去看歌舞吗？我带你去。”伊祁和光说着便转过身，“不过我先说好了，可别给我找麻烦。”
　　叶云徊和丹朱对视一眼，两双眼睛闪闪发亮，连连点头道：“伊祁掌柜放心，我们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伊祁和光把两人带到正楼左边的一栋四层高楼，此楼名为添香阁，从上至下都是盛装的乐伎在进行歌舞表演，无数寻欢作乐的高官显贵聚集在这里，简直乐不思蜀。此时虽已入夜，这楼里的旖旎气氛却还在酝酿发酵，尚有时辰才到高处。
　　叶云徊和丹朱跟在伊祁和光身后，穿过成群浓妆淡抹的莺莺燕燕，耳边是不绝的舞乐之声，空气里流动的是暗香袭来的脂粉气，双眼所见的是华美精致的衣裙和流光溢彩的钗钿，一时之间竟恍然不知身在何处，连带步子也轻飘起来，只得紧紧跟着伊祁和光，生怕被这周遭的艳景冲散。
　　看热闹正看得兴致盎然，却见伊祁和光停住步子，转头问道：“对了，你们要看哪样的歌舞？”
　　叶云徊面露迷茫之色，问道：“都有什么样的歌舞？”
　　伊祁和光解释道：“这添香阁里表演场次很多，分了各种不同的风情派别。比如你要看剑舞和胡旋舞，就在一楼看；若是想领略外夷的风情，那就在二楼，都是从别国来的舞姬；三楼和四楼则是华夏各州的地域特色。”他介绍得起劲，一路唾沫横飞，“怎么，你们想看哪一路的？”
　　“都可以。”叶云徊道，“我都没怎么看过。”她说的是实话。
　　看她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伊祁和光不禁有些无奈：“今天我楼里新来了晋州的舞姬，胡舞跳得极好，要不你们就先看这个吧？”
　　叶云徊点头道：“好，我们就看这个。”
　　她忽然展颜一笑，脸上一时之间绽放出温润清新的玉样光泽，一瞧之下，伊祁和光不禁心神一晃。他定定神，招来一个路过的伙计：“叫管事来一下。”
　　伙计应声而去，片刻便有一位富态中年人过来，对着伊祁和光低头道：“掌柜有什么吩咐？”
　　伊祁和光指指身边的叶云徊和丹朱，说道：“这两位姑娘要看绮罗姬的胡舞，你带她们去，好生照料着，伺候好了。”
　　管事闻言转头对叶云徊和丹朱笑道：“两位请跟我来，咱们上四楼去，绮罗姬的专场今日正是在那里。”
　　叶云徊正万分欣喜地准备看晋州胡舞，却听丹朱一脸天真对着管事问道：“大叔，你就是传说中的龟公吗？”
　　管事闻言，喉头一噎，险些吐出一口血来，双目大睁看着丹朱，面色通红，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叶云徊连忙对管事道：“大叔休要听这丫头胡说，我知道大叔不是龟公，绝对不是！”
　　她本是一番好意，却使管事面色潮红，几乎如陈年猪血一般了。周围人听到她的话，都已低声吃吃笑了起来，管事尴尬得简直想马上甩掉这两个祸害。然而伊祁和光亲自交代要好声招呼着，他哪里敢慢待半分。
　　一路沉默上了四楼，管事把她们两个引到一个装饰极尽富丽的大房间，叫了几个伙计过来服侍两人入座，便落荒而逃了，一路有不少熟客连声招呼，他也只是敷衍几句，不愿过多停留。
　　叶云徊见状，心下虽觉好笑，却又不能不教训教训丹朱，坐下后便对她道：“你以后不许这样不成体统，在外人面前失了礼数，影响昆仑派名声。”
　　丹朱自知理亏，乖觉地点头称是。
　　伙计们见是管事亲自送过来的客人，又得了吩咐，自然伺候得尽心尽力，茶水点心手巾都上得齐齐的，又站了几个在一旁候着。
　　这间房极大，按照晋州的胡地风格装点，地上绒厚的地毯织出繁复精巧的图案，猩红金黄雪白各种颜色交错得触目惊心又水乳交融。房梁上四处垂了轻巧坠地的半透帷幔，将稀稀落落的几张大桌间隔开来，朦胧之间别有一番意境。
　　鼓乐一响，表演就开场了。
　　乐师都是胡人，奏的是西北之地的胡乐。鼓点敲得急迫又极有节奏，接着胡琴响起，一折三绕动人心弦，就这两样简单的乐器，萦绕出了无边无际又空旷悠远的意境。
　　正前方空地上的一对帷幔往两边拉开，本以为会见到一位绝色舞姬，谁知却露出了一扇屏风。众人看得失望之余心下又涌起更多的期待，纷纷都凝神静望，生怕错过半分好戏。
　　鼓点越来越急，胡琴也迫切起来，乐声震在众人耳中咚咚作响，撩拨起一片紧张急迫的心跳。正当快到极致几乎要弦断槌散的时候，一切戛然而止。
　　四下陷入一片寂静，众人目不转睛看得专注，喝茶的忘了喝茶，杯子停在半空，吃点心的也住了手，身形停滞不动。本在交谈的更是没了声息，只剩一片鸦雀无声。
　　就在这静极之时，屏风后忽然出现一个极美的身影，袅袅婷婷动人心魄。正当众人对着那绝美的影子遐想的时候，屏风突然向后倒去，就在那一瞬间，人人都摒住了呼吸，看着舞台上像是凭空出现的美人，如同飞天神女一样华丽脱俗。
　　她生得极其美艳，却又极是皎洁，眼波流转间惹人心跳，却又一派端庄天然。
　　四周坐着的客人见到这位绮罗姬，一时间竟都没了言语，生怕干扰这场表演。即便没有歌舞相伴，她单是站在那里，便已是胜过千声弦动，万步舞姿。
　　叶云徊和丹朱也都静静坐在那里，不发一语。
　　半晌，丹朱方讷讷道：“居然有这么美的女人啊。”
　　叶云徊闻言，缓缓了点了点头：“真的好美。”
　　两人对望了一眼，竟都沉默起来。
　　等这场歌舞结束，到了休息的时候，两人吃起点心来都是味同嚼蜡，心头哀叹同为女人，自己同方才台上那个真是天壤之别，真是气煞人也。
　　正在叶云徊和丹朱都各自深思的时候，却见伙计送了一壶酒来。
　　酒壶放在桌上，伙计对叶云徊说道：“这位娘子，这壶酒是翠微君吩咐小的送来的。”
　　“翠微君？”叶云徊不明就里，“什么翠微君？”
　　那小伙计闻言十分吃惊，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叶云徊也只好懵然看着他。
　　正在此时，却听一个极富磁性的声音响起：“在下便是翠微君，姬斐。”
　　闻言，叶云徊和丹朱都抬头往声音的看去，却见桌前站了一个眉目清朗的青年男子。这男子头戴精巧的幞头，身着淡蓝色重锦深袍，腰间系着豹头带钩的黄金袍带，周身都是掩不住的华贵气质。面上带了似是而非的笑意，正直直的看着叶云徊。
　　叶云徊见他眼神如此大胆，不禁一怔，继而低下头去。
　　“敢问这位小娘子如何称呼？”姬斐锲而不舍。
　　叶云徊还是不说话，心头已有一点着恼。她扫了一眼丹朱，丹朱心领神会，站起来道：“这位郎君，我家小姐不喜欢被人打扰，还请快些退下。”
　　丹朱只道这翠微君是个寻常纨绔子弟，又仗着有叶云徊撑腰，断无人敢把她如何，一番话说得很有气势。
　　说完了她正等着姬斐灰溜溜离去，冷不防面前蹿出一个汉子来，浑身精瘦青筋暴突，手上提了一对金瓜大锤，看起来怕有百八十斤。这汉子恶狠狠盯着丹朱，喝道：“放肆！你是什么身份，怎敢如此跟翠微君说话！再不识相点儿，我立马把你脑袋拍碎！”说着晃了晃手里的那对大铜锤。
　　丹朱见他如此凶狠，那对大锤子确实也不是吃素的，马上吓得面色发青，看向叶云徊。
　　“你是何人，竟如此无理取闹，还威胁我们？”叶云徊气得不轻，她在昆仑派几时受过这样的气。
　　姬斐挥了挥手，示意那拿金瓜大锤的汉子退到身后，转脸对着叶云徊一笑，柔声道：“小娘子，切莫被我家武师吓到，他是个粗人，惯常不会说话的。”
　　听他如此说，叶云徊方脸色稍缓。
　　却听那翠微君继续道：“方才我手下的人冲撞了小娘子，以致小娘子受了惊吓。在下着实过意不去，请小娘子饮杯酒，略表歉意如何？”
　　他这番话说下来，两边的伙计都是立即动作起来，就要准备给两人吃酒的场地物事。
　　却听叶云徊答道：“不行。”
　　顿时，四下里都是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