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30、现在不熟，将来未必

　　一进房间，丹朱立刻奔到靠墙的一张长榻边，对斜倚着的叶云徊说道：“小师叔，这里好大好漂亮！你第一次来长安，激不激动？”
　　叶云徊大仰八叉地躺在榻上，滚来滚去好一会儿，又软软地躺下来，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之色。她有气无力道：“激动是有些激动，可累也是真的累。”
　　丹朱道：“小师叔何不泡个澡，定能消除些疲乏。”
　　叶云徊点点头。丹朱立刻吩咐院子里候着的伙计去准备了。
　　这边伊祁和光亲自引着萧历瑾到了他的房间，一进门就屏退伙计，嘿嘿笑道：“玄山君，今日怎么会和昆仑的人走在一道？”
　　萧历瑾伸出手指在桌上抹了一下：“多日不见，你还是这样嘴碎。”
　　伊祁和光道：“这就不能怪我了，谁不知道孔雀山庄和昆仑派是多年的对头，如今你竟和他们走在一起，怎能不叫人好奇？”
　　萧历瑾走到闭着的窗边，伸手推开，窗外几簇浓绿树枝铺开，很是悦目。他就着窗景看了会儿，道：“现在是对头，将来未必。”
　　伊祁和光表情微讶：“这么说，你是想与昆仑派重新修好了？”
　　萧历瑾道：“看机缘。”
　　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伊祁和光早习以为常，并不以为意，低声道：“和温道长一起来的有一个女修，甚是貌美。玄山君有没有注意到？”
　　萧历瑾转过头来看着他，伊祁和光以为他没有明白自己说的是哪一个，连忙形容道：“就是站在他旁边的那个，鹅蛋脸，柳叶眉，眼睛跟一汪湖水似的那个姑娘。”
　　他说完后，见萧历瑾仍然没有回应，而是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意识到自己这番形容不太准确，毕竟鹅蛋脸、柳叶眉、眼似湖水的姑娘实在是太多了，光是桃源楼里的舞姬就有不少符合这个长相的，立马聚精会神回想了一下，补充道：“就那个腰带上绣了银杏叶的姑娘！玄山君，寻常女子入不了你的眼，那这个呢？她可称得上是一位少见的美人了，没想到昆仑也有如此绝色，方才你也不同我介绍介绍，好知道她的芳名。”
　　伊祁和光笑得有些促狭，却见萧历瑾眸中光芒一闪，对他道：“伊祁掌柜，让你的人送些驱寒的汤水去小叶道长那里，要快。”
　　闻言，伊祁和光懵了：“哪个小叶道长？”
　　萧历瑾慢悠悠道：“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位美人。”
　　伊祁和光张开的嘴巴一时难以合上，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不敢置信地道：“你要给她送驱寒的汤水？为什么？我从没见过你给女人送东西。你和她很熟吗？”
　　“不熟。”萧历瑾答得十分干脆。
　　“既然不熟，那你这是……”伊祁和光更懵了，觉得今天自己遭受的冲击也太大了，简直已入人生新境界。
　　他的震惊萧历瑾并不能感同身受，而是从容道：“现在不熟，将来未必。”
　　又是这句话，伊祁和光简直要被噎死了，但他认为这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已足够多，立刻震惊到无以复加，好半天方组织好了语言：“你这难道是看上她了？”
　　萧历瑾从书架上拿起一册书翻开，正准备回话，伊祁和光赶紧拦住他道：“好了好了，千万别说’现在没有，将来未必’。你可得考虑好了，她可是昆仑的人。”
　　萧历瑾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赶快让你的人去办事吧，就说是你送的。”
　　伊祁和光不解道：“你为何不让她知道是你的心意？”继而恍然大悟，“你是担心那位温道长从中阻拦？”接着他更加了然，“看来这位温道长不大喜欢你。”
　　萧历瑾没有反驳，也没有就此做出一番解释。伊祁和光心里却开始了自己的一番推理，最后得出结论，温平岚必定心悦小叶道长，因此将玄山君视为情敌。脑中将各种信息快速过了一遍，他猛然间明白了小叶道长究竟是谁，诧异道：“这位小叶道长莫非就是昆仑掌门叶千愁的关门弟子叶云徊？”
　　萧历瑾点了点头。
　　伊祁和光哎呀一声道：“就是那个传说中光有一副漂亮的皮囊，却什么也不会，甚而灵力都极其低微的昆仑之耻？”
　　话音刚落，他就见玄山君眼神一凛，沉声道：“你说谁是昆仑之耻？”
　　伊祁和光暗恨自己嘴快，又惊讶于他竟会动怒，连忙道：“玄山君生什么气呢？这又不是我说的，我不过学了一下舌。”一看萧历瑾眉眼冷到极点，又道，“当然，学舌也不对，怪我嘴碎。”
　　见萧历瑾脸色和缓了些，伊祁和光却严肃了起来，语气十分诚恳道：“玄山君，不管别人怎么说，那都不重要。但你若真是喜欢她，还得三思而后行。”
　　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内，萧历瑾没有出言否认。
　　伊祁和光心中一个咯噔，略一踌躇，决定据实相告：“自你离开长安以后，常宁帝姬来我这里问过几次，是否有你的消息。看来她还是没能忘了你，陛下至今还没给她指婚，想必是在等你。”
　　萧历瑾道：“我跟她已说得很清楚。”
　　“那有什么用？”伊祁和光道。“你没动过心，自然不知道，这人要是痴情起来，那真是不好说……”说到这里，想起来如今玄山君没准儿已经动了凡心，立即改口道，“你没有失恋过，不晓得那滋味如何让人难受。常宁帝姬是陛下的妹妹，金枝玉叶尊贵无比，想要什么都是上下嘴皮子一碰，一句话的事儿。如今你让她尝到了求而不得的滋味，只怕更是欲罢不能，非要遂了心愿不可了。”
　　他说得并非没有道理，萧历瑾眉头微皱，似是陷入沉思。
　　见他如此，伊祁和光悄悄退了出来，叫来稳当的伙计，吩咐送些上好的点心茶水进去，又让管事的代他去厨房让人煮驱寒汤送去小叶道长那里。
　　桌上一只精致的汤盅散发着袅袅热气，更有一阵诱人香味扑鼻而来。叶云徊和丹朱对着这只汤盅面面相觑了一阵，很快就自我解释为桃源楼的伊祁掌柜十分好客，待人也很热情友好，住在这里竟能享受这种服务，怪不得长安这么多家酒肆客栈，桃源楼屹立两百多年仍旧宾客盈门，看来果然是有独特的经营秘笈的嘛。
　　想明白后，两人一人盛了一碗汤，开开心心地喝下了肚。
　　汤一喝完，丹朱便凑到叶云徊耳边：“小师叔，你说这里真有那么多行首吗？”
　　叶云徊一对眼睛瞪圆了：“我又没来过，我怎么知道？你一天净想这些不成体统的事，没个正形。”说着语调一转，声音更低了，往门边看了看，确定外面无人听墙角，方才放心说道，“我听说这里歌舞是一绝，还有很多美貌的女子可以看，我很想去看看。”
　　说到这里，叶云徊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可是温师兄肯定不会准我去看的。”
　　丹朱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没事，等他们都睡了我跟你去看，不让温师叔发现就好了。”
　　叶云徊一听高兴起来，两眼闪着兴奋的光芒，马上与丹朱好好商量了一番，心里除了有点忐忑不安之外，也有兴奋和期待。
　　天刚黑下来，叶云徊就躺到床上假装睡下了，温平岚问了站在门外的丹朱几句，也回房休息了。又在床上耐心等了些时候，等得叶云徊差点真的睡着了。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一个身影蹑手蹑脚地起来，缓慢穿好衣服，左顾右盼地出门去了。
　　片刻后那身影转了回来，走到叶云徊睡着的大床前，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叶云徊知道那是丹朱，她刚才出去查看了一圈，看样子温师兄他们已经睡着了。起来穿衣下床，跟着丹朱悄声走出了门外。
　　一出来，叶云徊就大口喘气，以极低的声音对丹朱附耳道：“刚才真吓死我了，都不敢大声出气。”又想起了什么，对着旁边的丹朱道，“你确定他们都睡了吗？”
　　丹朱点点头，低声道：“小师叔就放心吧，我都挨个看过了，确实都睡了。”
　　一行人都早已睡下，楼上楼下都是一片黑乎乎的。终于到了院子里，两人都松了一口气，不免有点兴奋起来，脚步加快往外跑去。一出院门，叶云徊却听身后一个声音道：“小叶道长深更半夜不睡觉，这是要去哪里啊？”
　　叶云徊一个激灵，脚步一僵，浑身上下起了一层白毛汗。她转头一看，伊祁和光正倚在院墙边，两眼带笑地看着她和丹朱。被抓住现行，她一时慌乱起来，勉强应道：“关你什么事？”
　　伊祁和光往院里努努嘴：“确实不关我事，恐怕却关温道长的事吧？”想了想，他还是没说玄山君这几个字。
　　叶云徊大惊失色：“你是要去告状吗？”
　　“非也非也。”伊祁和光摇摇头，“若我是要去告状，小叶道长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吗？我跟你说话，也不用这么低的声音了。”指着自己感慨道，“真可谓是低声下气呀。”
　　“既然你又不会告状，那……”叶云徊一时迷惑起来。
　　一旁本已吓傻的丹朱这时却回过神来，警惕地护在叶云徊身前，凶巴巴问道：“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可不要意图不轨，我小师叔的主意不是你能打的。”
　　见她说得万分认真，伊祁和光楞了一下，差点噗嗤笑出声来，摇头道：“你这丫头可真能胡扯，也不看看我桃源楼里都有些什么样的天仙人物，需要打你小师叔的主意吗？何况我伊祁和光也算是个人物，岂能作如此登徒子行径。”心道不说别的，只要想想玄山君，他还敢有什么念头。
　　丹朱毫不退让：“如今这个世道可不好说，况且我们跟你又不熟，谁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叶云徊亦道：“伊祁掌柜，你为什么要拦住我们？”
　　“你不妨跟我说说，你到底要去干什么？”伊祁和光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