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平安》海棠花辰

22、七

　　夜幕中的星辰光点黯淡，但少年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却隐泛着清静的光芒，他的手不似邱萤般冰凉，却也不像霄宿的温热。他手上的温度只比平安的暖了一点点，轻轻地牵着，却有一种不容商榷的力量。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跑在荒野之中，平安看不清前路，也不知道会被带去哪里，少年的背影瘦瘦高高的，却没有纤细的感觉，偶尔露出侧脸，隐约带着狡黠的微笑，皮肤如泛着光的白玉般莹洁美好。跑了一阵，平安的手热了起来，被少年握在手中，反倒要比他温暖了。
　　“你累不累？”突然，少年停下了步子回过头来问。

　　平安刹不住步子一头撞了上去，少年伸出一只手轻轻扶住了她，笑吟吟地说道：“看样子是累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轻缓舒柔地像是薄纱在抚摸过皮肤。

　　平安说不出话，抬起头来这才第一次看清这人的相貌。梓轩曾说，“清丽不可方物”是用来形容女子的，可平安一瞧见这个少年，脑中第一个浮现出的却是这几个字。精致如玉雕的脸上，挂着平和安静的笑容，不比邱萤的妖娆，却温暖平静得多。

　　“你是谁？”喘着气，平安问他，被陌生的人拉着跑到一片荒芜的旷野，她反而倒不紧张了。在她的生活中，人迹罕致的地方并不可怕，反倒是寻常的百姓生活更要陌生一些。

　　“花景初。”少年说道，然后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你是平安，对不对？”

　　平安吃惊地瞪着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认识邱萤呀。”花景初笑了起来，像株雪树一般，有一种灿烂华贵的美。

　　平安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和邱萤一样的白衫。不同的是，他的白衫自裙角处开始向上，用银线绣着一株西府海棠树，满树的海棠花姿潇洒，花开似锦，虽只用单色绣制，却仍显得精丽华美，花艳难以描述。

　　“你的衣服，比萤的好看。”她痴痴地望着花景初的衣衫说道。

　　花景初哈哈大笑了起来，伸手摸着她的头顶说道：“你可真有意思。怪不得邱萤这样喜欢你。”

　　平安蓦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亮闪闪地望着他，讶然道：“真的？萤喜欢我？”

　　花景初微微地眯起那双琥珀一样的眼睛，问：“你很高兴吗？”

　　“当然高兴呀!”

　　“被那样一个人喜欢，又有什么好高兴的呢？”

　　“因为我很喜欢他呀!”

　　花景初愣了愣，细长的眸子望了她片刻，微笑道：“怪人，难怪会合他的胃口。”

　　新得的消息让平安心情大好，笑得一张脸都皱了起来：“你是萤的朋友吗？”

　　花景初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不是……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要个朋友来拖累自己呢？”

　　平安笑嘻嘻地，也不知她听懂了没有。

　　花景初出了一会儿神，又问她：“你喜欢我的衣服吗？”

　　“嗯!喜欢!”平安忙不迭地点头。

　　“你跟我去，我教你厉害的法术，送你漂亮的衣服，吃你从未尝过的美味……”顿了顿，他继续说着，“见你最想见的人。”

　　起初平安并不在意，只是听到最后一句时，她猛地抬起了头来，神色有些紧张，问：“去哪里？可以见到霄宿吗？”

　　花景初愣了愣，愕然道：“霄宿？”

　　平安见他的神情，知道自己误会了，想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你说的是萤呀!”

　　花景初的眼睛眯了眯，问：“你最想见的人是……”

　　平安不答，却已经兴奋地跳了起来：“好呀好呀!你带我去哪里？萤我也要见的。”

　　花景初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淡淡说道：“昆仑。”

　　平安一时呆住了，这个地名她再熟悉不过，可这个地方，她却从未去过。萤、梓轩、师父和这个地方都有关联，她自己呢，好像很有渊源，又好像完全没有关系。

　　只听花景初继续说道：“跟我去昆仑，但不能用湛真人弟子的身份，不然会惹来许多麻烦。”

　　平安怔怔地望着他，脱口问道：“那怎么办？”

　　花景初俯下身子望着她的眼睛，缓缓地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弟弟，花景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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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花景初来历不明，用意不清，说要将她带回昆仑，却不许她说实话，甚至连性别都要掩藏。这种种疑虑平安都无暇再去细想，她只觉得自己脑袋里的东西都已搅成了一团，回头能清楚地望见走过的路，向前却是一片漆黑。在黑暗中忽然有只手将她牵住，对她说：“跟我来。”她便就乖乖的跟去了，甚至来不及去管这手是谁伸来的，他要将自己带到何方。

　　第二天，花景初将她带到市集上。起初看到人来人往的街道，平安还有些抗拒，但袖子被花景初拽着向前，那力量竟不容她有反抗的余地。她自懂事以来便无离人群，来到市集只觉得事事新鲜，听到摊位前老板的招呼，她既好奇又胆怯，终究是不敢凑上前去。花景初买了一串糖葫芦给她，她小心地舔了几口，立刻便绽出笑来，一口咬下一个，却又被山榨酸得歪起了嘴，瞧得花景初一阵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好像开了一整株的海棠花，路人们都不自觉地停下步子，呆望着他。只是他的身上有一股与生具来的高贵气质，教人不敢贸然亲近。

　　两人走了一阵，花景初将她带到一家布锦店中，那掌柜的早已候在一旁，亲自捧上衣盒。花景初自衣盒中取出一套长衫交给，笑道：“掌柜的当真神速，我前日才托你的事，今日果真就办好了。”

　　掌柜道：“公子吩咐的事，在下自然记在心上，不敢有丝毫懈怠。”

　　“有劳了。”花景初说着，将衣服交到平安手中，吩咐道，“进去把它换上，让我瞧瞧。”

　　这是一套男装，月牙白的底上衬着一朵盛放的麝香百合，黑色、灰色的绣线用细密的针脚缝制在一起，像是用顶级墨砚描绘出的丹青写意，罩上一层轻纱，那百合便隐约蒙胧起来，变成了映在水中的花影。

　　平安换完衣裳出来，花景初的脸上露出惊艳之色，起身引她坐下，取出烟灰色的锦带将她的长发高高束起。她听之任之，并不多问，心却始终觉得沉甸甸的。

　　装扮完后，花景初上下打量了许久，随即将她带到镜子前，笑着说道：“瞧瞧，咱们像不像兄弟？”

　　平安望着镜子里两张秀丽的脸，同样清如莹玉，同样带着一股阴柔秀美之气，一个高洁如云，笑意盈盈，另一个却无精打采，强撑笑意。

　　只听花景初说道：“还记得你是谁吗？”

　　“平安……哎哟！”摸着脑门被弹出的那一点红，她不由得痛呼出声。

　　“没脑子，再好好想想！”花景初声音严厉，听来却不像生气，更像玩笑。

　　“花……花……”

　　“景灿！”花景初忍不住代她说了，又道，“花景灿，念十遍去。”

　　“花景灿花景灿花景灿花景灿花景灿花景灿花景灿花景灿花景灿花景灿。”

　　花景初瞧着她委曲认真的模样，“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继续逗弄道：“还少两遍呢！”

　　“十遍了，我边念边数来着。”她有气无力地驳道，却还是听话地又念了两遍。

　　“这回记住了么？”

　　“嗯，花景灿。”

　　“小灿……”

　　忽然觉得他的声音有些不同，平安不由得一愣，抬起头来，还不及说话，便被花景初紧紧地拥进了怀里。只听他在耳旁温柔地低喃：“小灿，我是你哥哥。”

　　平安看不见花景初这时的表情，却隐约觉得那一双紧紧环抱着自己的手微微地颤动着。她有些心慌，不忍心将他推开，于是伸出双手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花景初的身子微微一动，松开了双手，微笑道：“叫一声哥哥。”

　　平安见他脸上的笑意和蔼亲切，却失了适才怀中的温度，知道刚才他抱着自己时必定不是这般笑着，心想：“他总是笑眯眯地，其实也并不见得真正快活呢。”顿时感觉他亲近了许多，于是顺从地叫道：“景初哥哥。”

　　花景初双眼一亮，笑道：“很好，我喜欢。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的弟弟小灿，我会好好地待你，保护你，喜欢你。作为弟弟，你也得全心全意地喜欢我，知道吗？”

　　平安听得一知半解，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花景初看上去心满意足，亲昵地拍着她的脑袋说道：“小灿儿真乖！不过，幸好你‘那儿’长得小，扮起男生来也不用大费手脚呢。”

　　“咦？”

　　试罢了男装，花景初显得兴致很高，硬是要拉着她到大街上晃一晃。平安却对人群仍有忌惮，懒洋洋地走得甚是勉强，等到了门边更是不敢迈步出去。花景初向前两步一跨，站在街道中向她伸手一招，轻声说道：“来。”

　　阳光打在他的脸上，衬得他皓雪般的脸颊透出琉璃透明的光彩来，那一身白衣在斑斓的人群中如浮云般高洁。平安如受了蛊惑一般，痴痴地向他走去，将手交在他的掌心。他轻轻一握便即松开，转而伸到她的头顶用力一揉，爽朗地笑道：“男孩子拉拉扯扯地成什么样子？胆子大些，把背给我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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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穿上了男装，记住了名字，可花景初却并不急着要将她带回昆仑，反倒是找了间客栈住下。白天他带着她在镇中四处闲逛，晚上坐在她的房中和她说话。他饶有兴致地问了她许多事，比如她是如何与邱萤认识的；胤湛平时里是怎样一个人，他教了她一些什么法术；梓轩又是怎样的人，他和筱柊之间发生了什么……

　　平安很感激他能问起这些，能找个人说说师父和梓轩的事，对她而言真是再好不过了。所以她不停地说着，恨不能将那十年间的每一天都说给花景初听。那些往事历历在目，此刻看来每一件都是顶顶重要的。她总是说着说着便觉得困了，有时花景初听得兴起还会将她摇醒，催着她继续说下去。虽然疲惫，但她的心中却十高兴，花景初的津津有味，让她的心中涌起异样的满足感。

　　有时她也会觉得过意不去，想要问一问他的事，例如她要扮的花景灿是个什么样的人。可花景初却不愿多说，总是瞪着一双琥珀般的双眼，故作惊讶地说：“你就是花景灿呀，你说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不仅是对于弟弟的事三缄其口，对于他自己，花景初也不多言，甚至不告诉她为何要扮作他的弟弟，为何要带她上昆仑。

　　一个月后，平安开始渐渐习惯他称自己为“小灿”，听到“花景灿”的名字也会在第一时间有所反应了。于是花景初告诉她：“我们差不多可以回昆仑了。”

　　平安有些不安，她已经有些适应这座小镇，适应客栈里的这间屋子了，她实在不想离开这个好不容易熟悉起来的地方，去那个师父和霄宿都不喜欢的地方。她问花景初：“我们一定要走吗？不走不行么？”

　　花景初两手一推，无奈地说道：“不行啊，我的盘缠都用光了，再不走，老板就要用扫帚将我们两个打出去了。”

　　平安知道他是在说笑，却也没有办法拒绝。花景初是她现在唯一能抓住的手，她不敢放开。除了跟着他，她其实并没有别的选择。

　　“小灿，你害怕么？”花景初忽然问。

　　“嗯。”

　　“别怕，有景初哥哥在呢。”说着，他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发，“何况，昆仑也没那么坏，至少能时常看到邱萤了。”

　　平安愣了愣，随即就兴奋了起来，“是呀!那咱们这就去吧!”

　　花景初意味深长地望着她，问：“小灿，你很喜欢他，是不是？”

　　“嗯！”

　　“我也很喜欢你。”花景初笑了起来，“小灿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