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平安》海棠花辰

20、五

　　依着书里的记载，上古四大凶兽无一不是长得丑怪无比。平安也曾幻想过那些凶兽的模样，无论是长了七条腿还是八只手，她却从来不曾料到，一只凶兽竟会有一双如同琉璃般清澈晶莹的眼睛。

　　她望着紫晶似的混沌之目忽上忽下地飘动，拖出一条淡紫色的尾巴，一下便忘记了自己背对着的那片深重无边的黑暗。

　　忽听师父在旁说道：“漂亮吗？”

　　平安不自禁地点了点头，答道：“嗯，真漂亮。”

　　师父说道：“这世上越是漂亮的东西便越是危险。绚丽斑斓的花草往往含有巨毒，贪婪食人的妖物又有哪一个不是倾国倾城。人最容易被美色所诱，但凡见了美丽的东西，心中自然而然地便会生出亲近的欲望。你可知有多少人便是为混沌这双摄人心魄的眼睛所诱，而乖乖地步入了凶兽的肚腹之中。”

　　平安听着，不由得望了一眼混沌之目，见它莹洁的光点盈盈舞动，心中便对师父的话有些不以为然。

　　师父道：“你是不是心里在想，师父又在危言耸听了，这样美丽纯洁的东西，哪会吃人？”

　　平安被说中心事，不由得吓了一跳，吃惊地望着他：“师父，你会读心之术，对不对？”

　　“哼。”他伸手在平安的额前用力一点，道，“你啊，哪有半分城府可言，什么心事都藏不住。”

　　平安吐了吐舌头，仰起头来冲着师父“嘿嘿”一笑，却见师父望着自己的目光很是奇怪，不由得一怔，笑容不知不觉地敛住了。

　　只听师父问道：“平安，你可愿意为了天下的苍生牺牲自己的性命吗？”

　　平安不知该如何回答，反问道：“师父愿意吗？”

　　师父淡淡一笑，道：“若是不愿，当年又怎会与昆仑闹翻，又怎会甘心将自己与这妖物绑住，拘禁在此近百年？若不是为了让天下苍生不再像我父母那样为妖所害，执意与妖势不两立，我又怎会与‘她’决裂？”说到后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平安不知道师父口中的那个“她”是什么人，却知道这个人之于师父必然是特殊的。这些年来偶尔会听师父提及，他从来都不叫她的名字，只是简单地称之为“她”，但每一次提起，师父的目光中都会浮现出一种复杂的情绪。很温柔，但却让平安看了想哭。

　　不知道为什么，平安忽然觉得心尖上一痛，望着师父出神的模样，眼眶便红了。

　　师父望了她一眼，问：“怎么？害怕了？”

　　平安笑了笑，声音却出奇地平静：“师父愿意，平安也愿意。”

　　师父的大手轻轻地按在她的头顶上，脸上并没有笑意，目光也如湖水般平静，只是那只手的温度却很暖很暖。

　　师父说道：“当年，我用昆仑的禁法，将这妖目与我的身体联接。只要我在它附近百里之内，它便受我钳制，妖力被禁，同时我亦不会受它影响。但只要我离开这百里禁忌之圈，它便重获自由，我亦会受禁法反噬，灵魂身躯化作浓烟而散。”

　　平安听到“化作浓烟而散”的时候，心头不由得一紧，急忙伸出手去紧紧地拽住师父的手，怕他真的化作烟尘，就此消失。

　　只听师父继续说道：“这法子虽能禁锢住妖目，却禁不了那些贪婪的妖。只要将我杀死，禁术自解。”

　　平安身子一颤，喃喃道：“不会的。”

　　师父似是没有听见，望着混沌之目，唇角扬起一抹冷冷的笑来：“哼，想杀我解术？做梦！”

　　平安问道：“师父想把它毁了么？”心想，这样最好，东西没了，霄宿也能好好地走了，不用和师父打了。可一想到以后不知何时再能看见霄宿，又不禁一阵怅然。转念又想到梓轩，急忙禁住了自己的思绪，不敢再细想下去。

　　“不错，我是要将它毁了。平安，我施一道异法，将这混沌之目锁进体内，可这妖物非比寻常，我一个人只怕不行，你可愿用性命助我？”

　　平安瞪大眼睛吃惊地望着师父，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嗯。”

　　师父欣慰地一笑，说道：“这也是昆仑的禁术，名为‘同囚’，却与上回的禁术‘锁河’不同。同囚术一旦施展，便再无返还的余地。此番前来的这个妖，我始终摸不透它的底，只怕已颇有修为。我死也就罢了，若让他就此得到妖目，那天下将会有大变故。因此我会用同囚之术将妖目封存在自己体内。若是我死，则妖目与我一同毁去。除非是我自己同意拱手相赠，那受我馈赠之人，将会同时得到我的一生功力和妖目妖力。嘿嘿，这样的事又岂会发生。”

　　平安听得一知半解，开口问道：“那平安能帮师父什么呢？”

　　师父道：“这妖目妖力甚是霸道，我怕将它全部封入体内，它会以妖力撑破我的身躯，到时便可重获自由。因此我要你帮我分担十成之一的妖力。”顿了顿，又喃喃道，“我独自担下十成之九，此事只怕还有危险，若是梓轩在……”

　　提及这个名字，两人的心中都不由得一痛。虽然不过是得了一把银剑和一个“未到昆仑”的音讯，但不知为何，心中却悬起了一块大石头，就等着谁来轻轻地剪断那根绑绳，迎来巨石落地时那一声震天洪响。

　　平安乖觉地点了点头，不知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性命，还是不知道封存妖目究竟会有何危险。

　　师父伸手施术的时候，向平安望了一眼，似乎曾有那么一瞬的迟疑。但平安却镇定安静地站着，并不曾注意到。她隐约听见师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然后一道耀眼的光芒自师父的掌心激射而出，足下的土地也跟着躁动不安了起来。

　　当那道光芒与混沌之目的紫光相遇的时候，两股力量剧烈的冲撞起来，那力量用力地撕扯着这个黑暗的深穴，平安觉得自己身子连着魂魄都快要被撕成两瓣。

　　土地颤动了起来，已让人站立不稳，光芒太过耀眼，平安实在睁不开眼来，勉强撑开一条缝想寻找师父的影子，却发现那个如山般伟岸的身躯在一瞬间被光芒吞噬。同时，有一大片紫色向自己扑来，如一张厚重冰冷的网，突然撒将过来，将她周围的天地都笼住了，她似乎被一只手推进了寒冷刺骨的紫色冰河中，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无边无际的紫色，而她便在这河中慢慢下坠，慢慢下坠，直到失去了挣扎的力气，求生的希望……

　　在最后的时刻，眼前浮起的了一张模糊的脸，分明很熟悉，却又辨认不清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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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混沌之目封存入体的巨大力量让平安晕死过去。胤湛一把扶住她，将她轻轻地放到一旁。她的身子冰凉，一张脸惨白惨白的。胤湛叹了口气，在她耳旁低喃：“平安，要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啊。”

　　忽然，他直起了身子，脸上挂起了冷冷的笑：“你来晚了，施术已毕。”

　　那个白衣男子望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石台，英俊的脸因焦急而扭曲，一把扑上狠拽起胤湛喝道：“东西呢！东西呢！”

　　胤湛七尺的身躯，此时却轻若无骨，轻轻易易地就被提了起来。可他唇边含笑，胜意满面：“就封在我的体内，你不妨切开我的肚子瞧一瞧。”

　　霄宿怒道：“你当我不敢么！”说着高抬起手，尖利的指甲缓缓伸长，犹如一把银色的匕首。

　　胤湛冷“哼”一声，闭目待死，忽听一旁有个懒洋洋的声音说道：“你这一指下去，可就正中他的下怀喽！”

　　胤湛一惊，猛地睁开眼来，只见少年一身白衫坐在石台上，眯着一双似笑非笑的眼，悠悠闲闲地望着他们，似是在看着一场好戏。

　　霄宿愣愣地望着邱萤，呆了好久，琉璃蓝的眼眸中蓄着浓浓的怒火，若是眼神真能如剑杀人，邱萤只怕早已被刺成了蜂窝。年轻的白狼竭力忍耐着胸膛中的杀意，身体微颤，感觉自己快要被撑炸了。他松开手掌，任由胤湛的身体滑落到地上，这一刻，什么混沌之目，什么昆仑真人，都已不再重要。他的眼中只剩下了眼前这个白衣少年，脑海中有一句话反复地敲打着：我要杀了他，要杀了他！

　　那杀意凛凛，邱萤却熟视无睹，依旧笑得春风满面，向着胤湛挥了挥手，道：“湛真人当真了不起，以身封目，结果同时被散尽一身惊人功力，这样蠢笨的胸襟，邱萤是万万学不来的。”

　　胤湛见了他，没来由地心头一跳，喝问道：“你来做什么！你是不是昆仑弟子，为什么见了妖却还不动手？”

　　邱萤笑道：“杀他，我可没空。我是来带走我的小朋友的。”说着向平安望了一眼，啧啧自语道，“真正可怜，躺在这样冷冰冰的地方，可要感冒喽！”

　　霄宿不由得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只见平安孤伶伶地躺倒在角落，脸色惨白，嘴唇青紫，没有半分血色。他心头忽然一跳，开口道：“她……”

　　“是哟，她的体内也有混沌之目，不过是一丁点儿。如果你实在是贪不过，也可以去取来试试。反正从她这里拿，总比要湛真人点头答应你容易多了。你不妨好好想一想，是想要拿小的一这块，还是那一块大的？”

　　霄宿紧闭着唇，死死瞪着邱萤。他不知有多想要将此人毙在爪下，可不知为何，身体却不听使唤。他在等待着邱萤开口，心中隐隐觉得，这个人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说出来。

　　只听邱萤开口说道：“湛真人的这个封咒很阴险噢，若非他亲口同意将妖目赠你，你纵使将他切成碎片，也拿不出来。不过……我似乎记得妖术里有个叫什么……‘摄心术’的法术，可以迷惑心神呢，不知道你学了没有？”

　　胤湛目眦欲裂，怒喝道：“你！”

　　邱萤咧嘴一笑：“呀，湛真人不会真的以为我会与你同仇敌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