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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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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疾步到了陆云柏所在厢菀,怒挥厢门,门扇啦然一开,陆芷清踏步而入,一眼瞧见长椅中的陆云柏,几步上前将手中残卷甩至其胸,沉眉道:“你如何解释?!”
陆芷清的怒色让陆云柏微微坐起了身,他抓起胸前几页破纸瞧了瞧,又躺了回去。“我没什么要解释。”他闭目道。
“你倒是大方得很。想当年我跪在你门前三天三夜才求得你收我为徒,如今见了一个外人,就将自己一生的心血装成白菜一般送给了别人!”陆芷清道,“你可知独日剑谱是我唯一的希望,你怎能这样就给了另一个人!”
“我本就是做嫁衣的人,这漂亮服衣你穿不上还不许别人穿?我自然知道你的想法,只是你也该知道做衣之人盼合衣之人的那种迫切之心。”陆云柏声语不变道,“说实在的,这独日剑谱,我恨不得江湖个个人手一册,是个拿剑的都能替我雪当年大败之耻。”
“你!”陆芷清闻言怒气攻心,身型一晃后退三步,叮铛撞在身后茶案上,气血一阵翻腾,一口浓血借伤涌到嘴里,她不耐烦地狠咽了下去,一手提袖擦了嘴角,顺着案边雕椅慢慢坐下,静看了会陆云柏,突得一笑,轻声道:“我陆芷清得不到的东西,我看谁敢轻易得到。呵,你腿脚医好了,现在想把我一脚踹开另寻个好徒儿?”
陆云柏睁眼看了看她的脸色,笑道:“怎么?恨我?想杀我?”言语无惧倒有几分戏谑,“弑师之大罪,陆云海的女儿担当得起么?我现在好手好脚,总有一天我要出九华堡去的。”
“师尊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大不智。”陆芷清轻笑着,眸间是熬干了沉淀了的恨意,“指不定你明日就又断手断脚了呢……”
“我那满口君子仁义的大哥,你的父亲,应从小就教过你何为‘事师之犹事父’的道理吧,丫头,你不管堡里众人如何看你,也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江湖名声,只是来日到了你父亲的跟前,又如何请他的原谅?”闭眼躺回长椅,道,“你若真做得出来,我倒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陆芷清搁于茶案的长指紧握而起,指节徒劳用力发白,宣泄不出心中一丝恨意。为什么这天这地这人,个个都说好了似的要与她做对呢……恨无用,怒也无用,只好慢慢沉淀下来。脑中突得一闪,疾步出了门。
一路行回自己的厢菀,冲撞了端水的小婢也不及回头,门外侍者见礼也全然无视。厢内晚儿出来,见她神色,忧心道:“小姐你的脸色好苍白……”话未说完,陆芷清打断问道:“早上我叫你派人去止剑宫,你可去了?”
晚儿瞧她神色,惶道:“去了去了,不过因堡主说事不急,所以我午时才叫陈康去的。”陆芷清闻言一松,道:“派人去把陈康追回来,封竞在九华堡一事不必通告止剑宫。”晚儿看她言词要紧,也不敢问为什么,只照她所说去办了。
陆芷清慢慢行到榻边,方觉疲累至极。不由躺下身,竟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醒时夜幕微降,天已暗色,晚儿静立榻边,看着她的眼神忧愁满满。她慢慢坐起身来,不放心似的问晚儿事情去办了没有,晚儿道办了,又轻声问:“饿吗?堡主到现在还没吃过饭呢……”陆芷清摆了摆手,道:“陪我去三休菀看看。”
“方座使的伤势正在好转,堡主放心。”周如端着方小寂刚喝完的药碗,转身对陆芷清告辞。方小寂坐起身来,问她最近不忙吗?陆芷清缓缓于榻坐了,轻声倦怠道:“不忙,没什么可忙的……”
“你脸色很差呢。”方小寂道。
陆芷清闻言一笑,也不语。哒哒两声将鞋子蹭了,道:“让我也躺一会。”床榻极宽,方小寂于里侧挪了挪,陆芷清软绵绵地一躺一侧,便极疲惫似的许久不动。方小寂半坐着,以为陆芷清已睡着时,突听她哑着声音道:“你何时好呢?来年开春陪我去湘郞山后放风筝吧,我们小时候常常翻墙出去那边玩呢。”
方小寂闻言一笑,道:“多久之前的事情呢,怎么突然提起来?那条去山后的小路都忘了怎么走了……”
“忘了吗?”陆芷清声音淡淡,好似睡意浓浓,“小时候你还教我做风筝跳石房子呢……”方小寂听着,昏沉沉的光线里带着轻轻的笑容,厢门微开,小婢进来添了两盏错金红烛,方小寂看那侍婢退走,沉默了许久,道:“小姐,我有事和你说。等我伤好后,我想去找叶还君。”
陆芷清的眼微微张开,淡问道:“你何时陪我去放风筝呢?”
方小寂道:“我可能不回来了……”
案上的烛光跳了一跳,听陆芷清道:“这就是书上说的‘远走高飞’对吗?”方小寂不答,陆芷清也未再问,慢慢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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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来回动他的眼睑和眼球,叶还君刚恢复知觉时便有这样的意识,话虽如此,却也感觉不到一点难受,那眼睛就好似是他穿的一件衣服,感觉到在被扯动,却没有痛觉。正以为还在石牢中,鼻尖一动,却嗅到一股熟悉的甜溺香味,手一握,是被褥的质感。
“我头晕……”他开口道。
“是麻沸散。”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他,叶还君眉一皱,听出那是哑医的声音,问:“为什么要麻醉我?”
“因为我要给你换眼,接筋,缝伤口。”哑医的声音低沉着,淡淡的,听了很是使人安心。叶还君听到一声剪刀剪线的声音,感觉有绸巾覆上了眉眼,有人轻抬起他的头,在他脑后打了个结,那手法,温柔至极。
片刻之后,神思才有些清醒,脚跟与眼睛也开始隐隐作痛。一旁有人收拾瓶罐汤汁的声音,叶还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微微侧了脸,道:“哑医,我眼疼得很……”
“连自杀都不怕的了,还怕什么疼?”一句话来,是个颇为年轻的女孩声音,叶还君觉得很是耳熟,却是想不起来是谁。自杀?他突得一凛,想起什么似的,却道:“我没有自杀,是有人想杀我。”安静片刻,又道,“好多人想杀我……”
“哑医说得对,你禁闭太久,脑子有问题了。”那女子回他一句,继而是走近的脚步声,“却也仍是厉害,用自杀来逼宫主做抉择。”耳边轻飘飘的一句,又是脚步离去的声音。
在床上躺了数个时辰,昼夜不分黑白不辨,眼睛痛感倍增,叶还君只感冷汗涔涔时光漫长。有人推门而入,脚步近前,有一方丝帕擦了擦他的额头,叶还君一把握住了那支手,压低了声音,微抬起头恨怒道:“我眼睛好疼。”
那支手僵了一僵,继而扶他坐起,却道:“我不是哑医。喝药吧。”言语一毕,叶还君鼻闻得一股刺鼻腥味,有冰凉的碗沿凑到了他的唇边。他皱眉别过脸,不耐烦道:“走,我不喝。”
“不喝,就等着你那眼珠烂在你眼窝子里吧。到时腐虫蠕动,不仅痛,恐怕还会很痒。”那女子笑言一句。叶还君却听得冷汗又起,默默接过汤药,忍着难闻的腥味灌完了。那女子轻轻笑了一声,扶他躺下便又离去。
接下连续几日,都是这女子在旁照顾他。叶还君问她的名字她却不说,直到有一天他正喝药,她静站一旁突道:“你真不记得我了么?苏余人啊。”轻轻一句却让叶还君如闻惊雷,手中药碗一松,一下倒扣在雪白的缎被上。那女子轻呼一声,道:“这么不小心!你自己洗被子啊!”
一阵拾掇,叶还君听她一旁拆被套的声音,心思几转,凝神试探到:“你父亲呢?”
那女子闻他之言静了片刻,道:“那花宫主说她派父亲去办事了。”叶还君闻言默然几分,听她拾掇声又起,故做镇定道:“去办什么事?”
“不知道啊,她说是很远的地方。”
“你不怀疑么?”叶还君几乎是紧追着问,话一出口忽觉心悸,心道自己真是嘴贱的很。只听对方沉默一会,却道:“我将这被套拿去洗洗。”声音欢快,听不出一丝别样情绪。
过了半日,那人回来。叶还君小睡了一会,又是做了一场恶梦,醒来满脸都是细细的冷汗,那女子如常上来替他擦汗,叶还君一手拿过她手中帕巾,道:“我自己来。”那女子也不说什么,叶还君目不能视,依然能觉这女子正盯着自己看,心下不由一乱,胡乱问了句:“最近在做什么?”那人答她,声音冷冷地近在咫尺:“不是在照顾你么,余下时间跟药房那位先生学做人皮面具。”叶还君闻言不语,于榻慢慢躺下,再不问其它。
夜间做梦,梦见许多人向他讨命。梦太逼真,醒来眼覆黑绸一片漆黑无光。忽听一阵风声,不知是真是幻,便觉许多冤鬼魂魄正围着自己喃喃自话,细听去都是凄厉的索命咒语。不禁啊然一声拿手乱挥一阵,却感觉身旁细语越发清晰可闻。终于受不了下床想逃,刚迈出两步一阵剧痛传来,是刚接好的脚筋不能承重,在叶还君感觉来,却似有人拉着他的脚不让他走,心下越发惊惧疯狂,大叫了声“放开我”,不顾一切起身向前跑,一路带倒桌奇直碰到门面,手下一阵摸索,探到门扣连忙拉了门出去。不想门槛一绊,又欲摔倒之际,一人突然上前抱住了他,问:“怎么了。”
叶还君突闻人声,如水中遇得救命稻草般两手攀住,急道:“救我!有人要杀我!”
“何人要杀你?”
“是母亲……是陆云海……是谢瑶图,王隐,还有小寂……她们都要杀我,要我去陪她们……”
花一色抱着他,只觉其气息紊乱心跳如鼓,手上不禁紧了紧,道:“本宫在这,没人要杀你。”叶还君闻言身体一僵,连忙推了人,道:“花一色?”言毕脚跟一软便要往地上瘫坐,花一色一手扶起他,道:“回榻上坐着。”叶还君本能推拒,花一色眉一皱,手使几分真气,半抱半挟着将他往屋里拖了。
“放开!”叶还君一路骂道,“让我死在石牢里不是更好为什么救我?!你想什么?想救了我再折磨我?哈哈哈……来啊,尽管来,我什么折磨也不怕!”
花一色一手将其按在榻上,离身于一旁椅上坐了,叶还君犹自说话,花一色静听了片刻,终觉吵闹,道:“闭嘴好吗?安静一会。”
叶还君闻得这一语,愣了一愣,蓦然安静下来。花一色未再说话,但气息未敛,叶还君分明就能感到这人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忿恨渐去,竟觉心安。静坐了许久,倦意袭脑,于榻一歪,不知不觉入了睡。
清清然,未做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