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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新徒 ...

  •   陆芷清觉得有必要为前日不辞而走的无礼之行去向陆云柏致歉。训语有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陆芷清想,虽然两人互不相喜,又是陆云柏出言难堪在先,但毕竟在他跟前叫了一年多的“师尊”,道理上还应该是她这个做徒弟的先去低身下气。

      昨夜有雨,辰时刚收,地表犹有水光粼粼,天际难得洒下点阳光。陆芷清独身行到陆云柏的厢菀时,意外见陆云柏在指点一人的剑法。晨风中,有少年人清朗的笑声。

      那耍剑的少年人倒非如何挥剑如虹,左手臂还吊缠着一圈绷带,左脚也似受了伤颇为不便,只是脸上的笑却如夏日朝阳,温暖热情地令人羡慕。陆云柏与其咫尺之距,手把手教他如何用一手掉剑回刺,如何点步又何时沉肩。“回走游龙”,一年前陆云柏教过她这一招,现在看他教与第二个人,脸上却是从未有过的耐心慈祥。

      陆芷清的心酸痛了一下,她未再走近,远远看着这两人在阳光下徒恭师慈的模样,竟一时不敢打搅。

      年轻人的眼光无意间瞥见她,身形一顿收腿回神,晨光下露出炫目的笑容。他将剑回交给陆云柏,一步一瘸地走过来,笑道:“姑娘,怎么又是你啊。”陆芷清淡淡点了点头,远处陆云柏朝这边望了一眼,转身回厢房去了。

      “你如何到这来?”陆芷清问了一句,封竞一愣,却道:“里面的老先生有趣得很。”陆芷清听他答非所问,却也没再追究的意思,只道了句:“你出去吧。”起脚欲走之际,听封竞追问道:“你找老先生有事吗?你叫什么名字?是九华堡的剑侍吗?”陆芷清回身道:“停步。回起生菀养伤吧。我已派人告知了止剑宫,不日便有人接你回去。”

      封竞见她眼沉语冷,眉间说不出的肃严赫赫,一时竟不敢说个不字,看她转身迈步离去,悻然望了一眼,叹口气别处走逛去了。

      陆芷清迈入厢房时,陆云柏已在长椅上躺下了,椅身微晃着,咯吱咯吱地微响。陆芷清在其对面坐下,一惯疏淡无波的面色。陆云柏瞧了她一眼,解释道:“他是我新收的徒弟。”声音懒散,含着微冷的笑意。

      “你在说笑,你的徒弟只有我一个。”陆芷清道,“况且他不是九华堡的人。”

      “我知道。九华堡的人哪敢未经你许进到这厢菀里来。”陆云柏沉默片刻,突道,“他是个比你更合适独日剑法的人,我就是想收他了,你奈我何?”陆芷清闻言轻笑一声,鼻音浓浓,听不出是真是假,是冷是热,端坐了会儿,眸间泛过几抺异色,起身淡道:“随便你。”没有再提此来欲道的歉意,便甩袖出门去了。

      黄昏只身在武场练剑,脑中想着陆云柏近来所言,不禁恨从心起。手中寒剑越狠,越快,剑气四面横走,扬发翻衣,眨眼已舞到了独日剑法第八层。

      “我该教你的都已教你,非你苦心不足,实乃天份不够。”
      “也许你不适合练独日剑法。”
      “真是因伤才没有长进么?是你无能的借口吧?”
      “他是我新收的徒弟。”

      陆云柏往日之语如重槌钝击于胸,挥剑之间陆芷清慢慢察觉心口有些下气不接,明白那是带冲两脉淤滞之故,应立即止剑调息。可郁气恨意在胸,一时失了理智,一咬唇,与自己身体赌气似猛提真元,丹田骤升沛然之气,瞬间疾龙般游走周遇经络,涌至胸口时突得一个不畅,真气如滔天奔走的荒洪路遇百丈青山,于胸激荡后逆流反走,一时引得全身精气大乱,膻中一阵短暂抽痛,血腥随即便涌到了喉头。

      陆芷清大惊之下哪敢再做别想,立时弃剑盘腿而坐,小心谨慎缓缓提气,只求将体内那股乱气拢压下去。不想提到一半心气再次不接,真元于鸠尾穴涣然一溃大散开去,乱势骤然狂起,百脉大痛,气劲冲撞之下流泻而出,凛凛凶煞之气引得描竹袖襟鼓风而起。陆芷清蓦然一醒:几月前走火入魔,发起之前兆与此番情境别无二致!不由得心下大惧。

      不想冷汗不止之际,背后突得一股绵绵掌力透身而来,这外来之劲并非浑厚,却端得轻巧娴熟,所过之处如秋风扫落叶,疏七筋通八脉,陆芷清心下一安,八脉一稳,借势行气一涣,周身散乱之气蓦然荡身而出,背后之人哎呀一声,蹬蹬蹬退出三步,一个仰跌于地,怀中一册白皮新书斜掉出来,他一手拿了放于一旁围墩之上,扶着墩角站起身来,啧啧两声道:“你未免用力太过了吧,出气也不先吱一声,害我外伤未愈又得内伤。”

      陆芷清缓缓收势,心中犹自后怕,起身回头一看,竟是封竞。一转念便想这人莫非在远处偷看了许久,否则这一手又怎会来得如此及时?本欲质问,话到口头却瞧他一旁以手揩嘴,细看之下竟是呕出了血。心中一软,将欲问之事按下,感激胜过千万,一步迈过去心中窒痛,却也不敢多露声色,只强自忍了过去扶封竞,慢慢引他在场边的围墩上坐了。温言道:“多谢你。”封竞笑着摆了摆手,坐定一抬头,突见她面若桃花,双瓣透红,英眉凤眼一衬,让人想起冬日冷雪上粉清的朝霞。知晓是因刚才气岔引起的,却仍忍不住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咳了一声,低头客气道:“你没事就好……”又咳了一声,转道:“你方才好生危险,练的是什么,怎会这样……”

      “我无事。记着别将此事与别人说。”胸口有丝丝隐痛,陆芷清说着禁不住皱了眉,扶着一旁的围临着封竞慢慢坐了,回了一口气,解释道,“我少时不努力,根基浅薄,方才练剑时用气过了头,才会至此,小事。”

      “少时不努力?姑娘你可将自己说得老喽。”封竞心中笑了一笑,又道,“我一瞧你便觉你是个会吃苦的人,说什么“不努力”怕谁也不信。看你刚才几剑精妙至极,我虽不懂剑,却也觉得厉害,九华堡能与你相比的人怕是没几个吧。敢说那不是从小努力的成果?”

      陆芷清听着心中一笑,心道这人说话还算中听来着。想他不过是个匆匆过客,什么时候走了也说不定,还傻乎乎地不知晓自己是谁,这相处起来的感觉妙不可言,莫明就轻松了不少。静坐了一会,轻道:“小时哪懂得‘勤’、‘苦’两字的必要……有人爱着宠着,哄着让着,便以为世间万事都会随心随意,以为世间道路都是一路平川繁花相送的,就是天上的明月,也是围着你一个人转。”不自主便想得远去了,“将别人的督促之语当成了逆耳之言,被别人催着练几个时辰的剑,还觉得是别人劳烦了自己。”不由叹了口气,兀自笑道,“要是早些懂事就好了……”

      封竞听她一番话诚然无做,确是从心里发出的感叹遗憾,心下不由一热,笑道:“谁小时不是如此?大约都是不听话的。”沉了一会,道,“我以前有个大哥爱护我,小时不懂,总觉得那是理所应当之事,还觉得他管束太多,以逆他之意做事为乐:他说我是剑才,我便偏去练刀。他说多读点书好,我便偏不喜文。以致他走了,才觉他的话多么正确,只是现在刀不成剑不就,文不通武不精,白白让旁人笑话。”他说着便想起纪焉骂他的话,心中忿忿一阵,抬头朝阳一笑,爽朗道,“纵有遗憾,想起来也觉得难免的。我那大哥想来也不会怪我太甚,他向来护我,等哪一天与他地府相见,与他陪个罪,还怕他不原谅我?没什么好怕的嘛!”

      “可我却怕……”陆芷清轻语一声,心中莫明一阵冲动,轻声道,“陆云海在时威名赫赫,九华堡是江湖鳌首,而如今,别人看九华堡的眼光却是掺了怜悯与不屑……我是陆云海的女儿,堡内众人对我有太多期望,所以我怕……”

      封竞闻言惊愕,陆云海的女儿?他呃了一声道:“原来是陆芷清陆堡主啊……”语言之间面上已有些不自在,一时也不知要说什么话了,甚至觉得先前的对话也挺荒唐愚蠢的。他坐了一会,陆芷清也没再出声,封竞转脸去看她,见她脸面微低,轻思静坐着,倒没觉得一点不适不妥。也许……也没那么荒唐愚蠢,他慢慢沉静下来。接受了“陆芷清是陆芷清”这个事实,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突然朝她一笑,淡声安慰道:“慢慢来吧,什么陆云海的女儿九华堡的堡主,说到底,你就是你嘛……”

      陆芷清闻言默然许久,再抬头看他时,眉梢带着几分笑意,目光带着几分感激,那眼含浅泪,眸如春水,在阳光下横波泛光,封竞瞧着,只觉得一颗心“咻”地一声飞到了九天之外,他脑中猛然一个激灵,突觉忐忑不安起来,起身道:“我先回起生菀了,你慢慢忙……”

      陆芷清瞧见他站起欲走,却将先前置于一旁的白皮新书落下了。一手替他拿过,唤道:“你的书。”说话间不免好奇,随手翻开一页,一瞧之下,却是大惊失色。封竞转身回来,本欲拿书,见陆芷清面色有异,问:“怎么了?”

      “这书谁给你的?”陆芷清沉声发问,神情语气已不复刚才的女儿之态。封竞一愣,老实道:“午时那位老先生送我的。”

      陆芷清闻言瞳孔一缩,执书的指节咯咯做响,封竞心惊之际,却见她五指一紧一顿,随着一阵裂纸之响,手中之册竟被她迸成几百碎片,一阵风过来,吹得满场都是白花花的残片。

      “哎呀……你你你……”封竞欲阻不及,不由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喜怒无常啊!”

      陆芷清哼了一声,执了手中只剩几页的残卷,没看他一眼便下阶疾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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